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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冬天(3)



    但怎么可能给它吃白菜呢?我们总共就那么一棵半白菜,每天只舍得剥几片叶子煮进全家人每晚唯一的那顿正餐里。于是继续强行喂它硬硬的玉米粒。

    终于,直到第十天,少先队员才总算开窍!总算晓得了我们不是在害它,总算晓得玉米是个多么好的东西了!第一次主动开口,吃得狼吞虎咽。我们都高兴极了。它一吃饱,就自个儿跑到灶台另一侧的大锡锅里喝水。那可是我们的食用水!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不让喝太多,说刚吃了干粮食再喝水,会撑死的。然后牵走系在柱子上,第二天早上再给喝一遍水。从此,它的生活更高级了,雪都不用啃了。

    完全习惯了家庭生活的少先队员,再也用不着我强行推回家,或又拖又拽地骑回家了。只消在它背上拍几巴掌,就一路小跑,跟着我直奔有着火炉和玉米粒的地窝子而去。

    它一回到家,跳下高高的台阶,先缓步走到床边,和前来迎接的梅花猫亲个嘴。再走到地窝子右侧角落,喝几口留给它的干净水。相当自在。等它逛完房间,若再不系住,这家伙还会踩到床上走一圈。

    寂静温暖的夜里,我们在这边吃饭聊天,它在那边“唰唰唰”地尿尿。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红领巾总算习惯了地窝子的生活,甚至开始依赖这种生活的时候,居麻却决定让它出院了!说:“看,病好了嘛!”……

    那时,居麻利用轮休的日子,和嫂子在羊圈角落里围搭了个小圈。还蒙了塑料顶棚,挂了毡帘,比露天的羊圈暖和多了。

    我问:“这是给谁住的?”

    他头也不抬:“给李娟住。”

    我很有耐心:“是给怀孕的羊住吧?”

    仍然头也不抬:“是。”

    结果到晚上入圈时——什么啊,明明给山羊住的!

    可观察半天,却发现有的山羊硬要赶进去,有的却死活不让进。

    便对他说:“一定是给今年的小山羊住的!”

    却回答:“大的小的都住。”

    问:“那么是给身体不好的羊住的吧?”

    答:“身体好的身体不好的都住。”

    ……于是到最后也没弄清到底什么样的羊能享受“住院”待遇。

    不过刚被开除了地窝子“窝籍”的少先队员是一定会住院的。那时,嫂子也给它缝了个小号的苞谷口罩。居麻重新给我布置了任务:羊群回来后先给少先队员戴口罩,等吃饱了再入圈。

    然后他说:“行啦,以后嘛,李娟就这一个任务!”

    我抱怨道:“这个任务够艰巨的了。”

    他问为啥。我说:“得先慢慢找到它,慢慢给它戴上口罩,再守着它慢慢吃完,再取下口罩,最后再赶它进住院部——那么冷的天!”

    他大笑,绘声绘色翻译给大家,又说:“这个冬天,李娟就放了一只羊!”

    其实那时候,再不用在羊群里四处寻找少先队员了,只要我拎着玉米口罩往那儿一站,红领巾立刻冲出队伍,咬我的手,顶我的腰,没完没了地起腻。

    可好景不长,又有一天居麻说:“不给吃啦!看它跳那么高,完全好啦!”

    我不管,仍然每天给它开小灶……因为它是一只差点就熬不过这个长冬的羊啊!它差点死去,应该被无尽地安慰。

    一月下旬,居麻放羊时开始随身携带为母羊临盆而准备的毡口袋——用来装初生的羊羔。虽说温暖的四五月才是产羔的好日子,但总有些不守纪律的小家伙会提前降生。那时,冬羔们会享受少先队员的待遇,待在地窝子里成长。

    等到二月,白昼悄然延伸,天气也渐渐缓和。那时,住院部就该拆了。晚归时,除了山羊,绵羊暂时不用入圈,全停在东面沙丘的半坡上卧着。直到夜深了,气温降到最低时,大家才把它们赶进圈。居麻说:天开始暖和了,怀孕的羊肚子越来越大,羊圈就越来越小,挤在一起会很热……

    谈到以后的事时,居麻总会再三提起将来的春牧场。我们的春牧场划分在国道线旁一个叫“三岔口”的戈壁滩上。从北面的乌伦古河畔出发,一路上得走三四天(如果没有初生的小羊的话,只需两天)。羊群会在那里停一个多月。接完春羔后,再北上喀吾图,从那里次第进入夏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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