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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冬天(2)



    至于给羊打灭虱灵……也不知何从判断。我见他大都喷在羊背上,有一些则喷肚子上。大约根据羊毛的零乱形状来判断有虫的部位吧?羊哪里痒了,自己会在圈墙上蹭来蹭去。唉,这么冷的天,羊毛就像一床厚被褥。虱子们想必都很舒服,又暖和又有得吃喝。

    对我这个外人来说,羊的生命多么微弱痛苦啊。羊的灾难那么多:长途跋涉,寒冷,饥饿,病痛……但千百年来,羊还是生存了下来。我们看到的情景大多总是羊群充满希望地经过大地。就不说那些痛苦了——那些是生命的必经之途吧?

    况且羊的命运又如此圆满地嵌在眼前的自然之中——羊多么像植物啊!在春天里生发,夏天里繁生,在秋天留下种子,又以整个冬天收藏着这枚种子,孕育、等待……赶着羊群走在荒野里,想到它们大多数都有孕在身,想到这些都是平静充实的母亲,便觉得这个冬天真是意义深远。

    一天居麻放羊回来,却没有急于下马回家,在一旁勒马守着我们赶羊入圈。后来,他指着队伍最后的一只走得拖拖拉拉的、留着中分头的褐色大绵羊羔说:“就是这个,快不行了,带回家看看吧。”于是我和嫂子一人抓起它的两条腿,把它倒过来抬进了我们的地窝子里。

    这个中分头看上去萎靡不振,摸起来肋骨历历。居麻说它白天里走路都走不稳当了。但他打着手电筒仔细查看,又没发现有外伤。可能只是太弱。于是我们决定“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从此,我们的地窝子又多了一个成员。

    我们把它的窝安排在床头的柱子下,还挖回了一袋子干粪土,为它铺了一床厚褥子。每天还给它加病号餐——玉米粒。尽管如此,它一点儿也不能习惯此种待遇,每天晚归时,面对我们的邀请总是竭力抗争,不屈不挠。我和嫂子辛苦地抬了三天。到第四天,嫂子大怒,拦腰一抱,往背后一甩,一手扯住它的两个前蹄,一手扯两个后蹄,硬是背回了地窝子……到第五天,干脆一手握一只后蹄,像推独轮车一样把它推回了家。

    羊是柔弱的,但它的倔强不次于强悍的牛或骆驼。这个中分头不仅竭力拒绝跟我们回家,还拒绝热火炉和玉米粒,总是远远缩在角落里,显得孤独又不安。它不吃不喝,一整夜卧在天窗下,下巴搁在床沿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有动静就全身僵硬,准备抵抗。但人哪能不管它呢?每天居麻和嫂子都得搏斗般地往它嘴里塞半碗玉米粒。有几次甚至喂我们自己的粮食——碎麦子。夫妻俩一人强行掰开它的嘴,一人塞玉米粒。然后再强捏着它的上下唇不让往外吐。可它偏就有那个本事,喂多少吐多少,糟蹋了不少粮食。气得嫂子打了它好几耳光。居麻也生气地说:“活不了了!也该它死!”又说:“我们四个人一天的粮食没有了!”——半碗碎麦子能熬一大锅麦子粥呢。

    嫂子又试着给它喂盐,还是不肯吃。弄得粪地上全是盐粒。不晓得它到底怎么了,哪有羊不吃盐的?

    尽管这么让人伤心,大家还是没有放弃。每天羊群晚归时,大家总是在星空下耐心地寻找它,总是得找很长时间。(能在三百多只一模一样的羊里找出来,依我看真是个奇迹……)若是阴天,还得打着手电筒找。而那些天正过着寒流,总是那么冷……真辛苦啊。真麻烦。我便建议在这个中分头身上作个记号,比如用喷枪在背上抹几笔,一定醒目多了。但大家不予采纳。直到第二天下了大雪,羊群披满厚厚的雪被回来……我才明白……

    于是我又建议在羊脖子上系一大团红布或花布。嫂子思忖了一下,这回倒采纳了。她钻进毡房翻了半天,却只翻出一条孩子们小时候用过的红领巾……给羊系上后,羊立刻肃容,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

    一个礼拜之后,我们的少先队员总算适应了这个奇怪而温暖的地方。敢在地窝子里四处参观了,凡事都又嗅又拱地研究一番。后来还敢嗅我的手,啃我的脚。但就是坚决不吃高级粮食玉米。岂有此理!别的羊要是能有一丁点玉米吃,保准高兴得哈哈大笑。

    我问:“是不是嗓子眼长疙瘩了?吞不下去?”

    居麻怒道:“白天出去,明明还在啃干草!”

    我不信。撕了一片白菜叶子给它。它闻了闻,立刻咬住一口吞掉。

    这下,我也生气了:“原来嫌玉米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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