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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哉,上将军(3)



    张自忠绝望了,他确有点迷茫了,他“开始沾染嗜好,抽起了鸦片烟”,是想在堕落中麻醉和寻找快感吗?我看未必,从将军抽起鸦片看,我们能体悟他的内心已经被折磨到了何等地步!

    当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张自忠却被赋闲,他形单影孤地困处南京,如里尔克写的笼中的豹,铁栅外再没有世界,将军整天无事可做,汉书也读不下去了,煎之熬之,度日如年。有人说,落魄与失意者是最易与鸦片结伴的。张自忠本是英勇无畏、坚毅如钢的军人,他身经百战,艰辛淬火,不知闯过多少困境绝地,然而此时此刻却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力,实在令人感慨。一个人,无论他怎样坚强,也总有其脆弱柔软的一部分,这部分有时脆弱到了不堪一击,訇然而碎的地步。

    佩剑将军张克侠来到南京看望张自忠。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今往见荩忱师长,其貌憔悴,心绪不佳,闻已染嗜好,诚为可叹,宴安鸩毒真不虚也。余勉以自重自珍,来日方长,是非可明,彼有惜别之意。良将难求,余当助之。”

    我们不难设想,张自忠将军后来一死报国,以示清白的决心,怕也是下于这极端苦闷的时候。张自忠毕竟不是只会在鸦片的烟雾中消磨意志的孱弱者败北者,当他重返部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历经磨砺爪牙的猛虎,已经度过了荒寒,开始生风呐喊。

    我们叙述一个在台儿庄大战前的逸事,刘亚洲将军曾写过小说《将军泪》,我曾问过29军的老兵,小说?笑话,这是真的,29军当时叫作59军,1937年12月7日,张自忠回到河南道口李源屯59军军部。

    与大家寒暄见面后,张自忠只硬硬撂下一句话:“今天回来,就是去死的,好狗不死家门,看大家如何死法。”部曲听到此言,都眼里噙满了泪水。

    随行的记者采访将军大战前的感想,张自忠谦谦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弄到如此地步,是军人之耻。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军人洗刷他的耻辱只有一条,那就是用血,血的热比水更有效,水洗的是脸,血洗的是身!”

    然而就在接敌的前夕,那些行走的队列却看到传令兵疾驰阵前,可着喉咙宣布将军的命令:原地待命!接着是令人发冷的军号,要杀人了。

    光头的将军骑着枣红马在手枪队的簇拥下,来到队列前。只见将军脸色青白,眼中迸出两道如冰如铁的冷光,让人皮肤不觉寒意阵阵,这时人们就会想到张扒皮的来由,接着张自忠将军下令“给我把那两个败类带过来,皮扒了”,军法处长手一挥,两个五花大绑的士兵带到队列前。

    张自忠将军双脚站立在马镫上,右手按住佩剑,他用山东方言吼道:“弟兄们,就是这两个无耻的东西,昨天市镇宿营时,拿了人家小老板的伞,不仅不给钱还动手打了人,我们的弟兄还没有上前线打鬼子,现在我却要先杀了他们,这都怨我,怨我没有教好他们。”将军把手一挥,声音有些哽咽。

    五花大绑的两个兵士被带到了野地里,接着是两声清脆的枪声低低地划过天空,如夜枭的低鸣——

    然而也是在处决那两个兵士的夜里,还发生了一起***民女的恶劣的事情,最后查出竟是敢死队长孙二胡,孙二胡随即被打进死囚,等待天明后发落。

    第二天一早,军法处长来面见将军,如何处置孙二胡。进了房子,军法处长吓了一跳,地上落满了烟蒂,显然将军一夜没睡。59军上下谁不知道,孙二胡是张将军手下能征善战的功狗,从喜峰口到卢沟桥,每役必与,在孙二胡的手下,光手刃的鬼子不下百名,谁知,这样的狗既能看家护院,也反噬主人。这让张自忠陷到了两难的境地。军法处长请示,将军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依法从事,扒皮,天娘老子也不开恩”。

    军法处长走了,过会儿,再次进来说孙二胡想最后见军长一次。张自忠默然,随即摆手坚决地回绝:“不见,快杀!”军法处长看到张自忠将军冷峻的脸颊上挂着一滴混浊的泪。将军受不了,怕杀晚了,自己会后悔。枪又响了一声,还是如夜枭的低鸣,部队又继续前进了。

    三天后,部队到达临沂,阻击日军板垣师团,大胜,这是国民党正面抗日以来取得的第一次真正的胜利。

    一个月后,张将军率部驻扎休整。传令兵脸色苍白地进来报告,结结巴巴地说:“军长,他,他回来了”,军长纳闷,斥责道:“谁?谁回来了?”传令兵气喘不过来:“是,是孙队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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