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的血(4)
时间:2023-04-27 作者:熊育群 点击:次
刑讯时,他对着清吏以不屑的口气说:“学术是杀不了的,革命党人尤其是杀不了!”他终于把自己的一腔鲜血献给了国家。 这一年,他25岁。 三 辛亥年3月、4月之交,杜鹃泣血,中华民族最优秀最忠诚的儿子一个个倒下,中国的良心在颤抖,这个巨人在失血。这一时刻,伟大的母亲是那么无力,面色苍白…… 广州起义找得到姓名的烈士八十六位,其中三十一位被捕刑讯后被杀;有的连姓名也找不到了。烈士们对国家民族的一腔炽爱,对亲人的不忍,对死的义无反顾,通过文字——绝命书——留了下来。今天我们展读这些血泪文字,心仍然在滴血。它表达的不只是慷慨赴死的决绝,还有今天我们已无法企及甚至无法想象的胸怀。它是我们民族的精神遗产,在迷失的时代,它闪烁的光芒能够照耀我们。透过时空虚无的帷幕,我看到了辛亥年的春天浩气盈溢、万物凄迷。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方声洞在给自己的父亲写信—— “父亲大人膝下,跪禀者:此为儿最后亲笔之禀,此禀果到家者,则儿已不在人世者久矣……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只以大人爱儿切,故临死不敢不为禀告。但望大人以国事为心,勿伤儿之死,则幸甚矣。 “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矣。” 他交代后事:“兹附上致颖媳信一通,俟其到汉时面交。并祈得书时即遣人赴日本接其归国。因彼一人在东,无人照料,种种不妥也。如能早归,以尽子媳之职,或能稍轻儿不孝之罪……旭孙将来长成,乞善导其爱国之精神,以为将来报仇也。” 3月26日晚上,林觉民在给父亲和妻子写信,在一座叫滨江楼的小楼里,他几乎写到东方拂晓。他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这一夜,不知多少回涕泪交加。二十岁东渡日本留学,他谙熟日语,懂得英语和德语,可以从容地出入国际性舞台。他给父亲写道:“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 接着,他掏出一方手帕,在上面写起了《与妻书》: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感!年少时读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总觉得这样的情操似有标榜之嫌。方声洞、林觉民这些活生生的人,哪个不是以天下为己任?他们很少考虑个人。“天下为公”,是一个时代的追求。一个只知逐利的时代也许无法理解这样的胸怀。 面对爱妻,面对生离死别,林觉民的一腔柔情因《与妻书》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林觉民中弹被捕后,当时传言抓获一个剪短发、穿西装的美少年。两广总督张鸣岐、水师提督李准亲自在提督衙门审讯他。林觉民不会说广东话,就用英语回答,他慷慨陈词,满庭震动。他的回答就像一场演讲,综论世界大势和各国时事,宣传革命道理。讲到时局险恶,他捶胸顿足,愤激得难以自抑。他奉劝清吏认清形势,不要执迷不悟,只有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才是出路。张鸣岐也不禁感叹:“惜哉,林觉民!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幕僚劝张鸣岐为国留才,而张认为这种英雄人物万不可留给革命党,遂下令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