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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枣树(3)



    补丁的故事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过去居家过日子,特别是衣服被褥的使用原则。从古代到近代,乃至改革开放之前,丝绸棉布成本和售价较高,衣被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要开支之一。上层人物长袍马褂自不必说,劳动人民短衣短裤,被讥为“鹑衣”,就是秃尾巴鹅鹑的样子,也常破破烂烂,需要缝补。以碎布补缝破烂之处,叫做补丁。一件衣服补丁多了,叫百衲衣。如今的年轻人看京剧《红灯记》,见到李玉和与铁梅崭新的戏装上,加了几处不规则的布块,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叫补丁,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九五六年以后,中国的补丁骤然增多起来,好像一种流行的皮肤病。统购统销之后,吃饭凭粮票,穿衣要布票,不分老幼高矮,每人每年一丈二尺。

    以中等身材计算,做一件制服上衣需布七尺,一条裤子需布六尺。做一条棉被,里一丈四尺,表一丈二尺。如果家有积蓄,老人小孩背拉着,尚能将就。

    若是单身职工,独立生活,那就惨了,有穿的没盖的,有盖的没穿的。对于上班族来说,无疑是攘外重于安内,花钱买一床被套,内容不是农村的“落弓棉”,就是城里的再生品,连不成块儿,抱不成团儿,需要外加一个网套。晚上和衣钻进去,第二天沾一身棉絮,好像长了一层白毛。

    当时部队比地方情况稍好一些,不实行布票,照常定时发衣发被。干部战士受社会环境影响,懂得了节约,省下一部分旧衣旧被转送亲友。于是军装时髦起来,军衣军大衣,绒衣绒裤满天飞。许多姑娘也冲这一优越性,希望找个军人成婚。地方女人穿上绿军装,就意味着成了军人家属,或者准军人家属,连本人也被称为“军用品”。

    另一个特殊的部门是供销社。不知他们当中哪一位智者,发现日本进口的化肥袋可以洗净染色当布用,做成衣服软绵绵轻飘飘的。于是很多地方的袋装化肥改做散装卖,省下包装皮发给职工。一时供销社成为热门单位,四面八方的人都来套近乎,以踅摸到一两个化肥袋为荣。只是这种日本化肥袋不好染色,洗两水就掉色。社会上流传这样一首民谣:晋县小干部,身穿哆嗦裤,前看日本产,后看是尿素。

    我们家既没人当兵,又跟供销社不沾边,捞不到外快。但是大人孩子衣着有模有样,不失体面。为什么?全靠我爱人一双巧手,为全家拮据的生活“打补丁”。同样是那几丈布票,在她手里就得心应手,就经久耐用,充分表现了她聪明过人之处。应对变化,又全在手与心。首先是布料的选择,因用使材。

    被面单衣用浅色细布,柔软清爽。秋冬衣服用哔叽、咔叽,都是斜纹布,薄厚不同,必要时用双面咔叽,过春节还用条绒。尽管每尺多花一两角钱,算总账还是物美价廉。二是自己染色。当时外国经济封锁,国内织染技术落后,市场上只有蓝黑灰几种布料,颜色单调。为了孩子穿得鲜艳一些,自己买颜料,煮染出桃红、枣红、柳绿、湖蓝等颜色。再是自己剪裁。街上看到新式样,书上找出美的图案,自己动手学着剪裁。为了省布,常常是两三件衣服套在一起裁。这些都要把学过的几何代数用上。尤其女儿的衣裙,力争新颖美丽,先在白纸上画小样,反复修改,确定后再在报纸上放大样。从小到大,经她的巧手妈妈缝制的衣服,没有重样的。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我爱人打补丁的艺术。孩子好动,上树爬墙,膝盖、肘部、臀部容易磨破,选用适当的碎布,剪成虎头猫脸等图案,对称地补上去,好像是装饰品。衣服上剐了个小口子,缝好,再绣朵花,天衣无缝。使我的小女儿,在那个灰暗色彩为主调的时代,显得花枝招展,好像一个小模特儿。

    至今,我箱子底下还保存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几件衣服,阖起眼来,那些大大小小的补丁,好像天上的星星。

    黑牡丹

    每年芒种过后,母亲都要选一只落窝鸡,十几枚鸡蛋。鸡蛋排在席篓里,母鸡静卧其上,用自己的体温孵育一批新的生命。经过三七二十一天,第一个鸡蛋破裂,露出一团绒毛来,刚出壳的小鸡,蛋壳一样大小,乍接触空气,冷得微微颤抖。母亲心疼地把它抱在怀里,以手轻轻擦干羽毛,放在掌心里欣赏。接着一个个小生命争先恐后地出世,小嘴尖尖,小眼黑黑,小腿火柴棍一样纤细,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像一团团绒球在地上滚动。慢慢地在母鸡保护下点头觅食,小绒球一天天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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