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黄包车牌号的母亲
时间:2023-04-22 作者:叶延滨 点击:次
2013年散文排行榜(全文在线阅读) > 记黄包车牌号的母亲 每次回到成都,办完该办的事情,总要安排半天时间,邀成都的亲戚一道到去磨盘山陵园看母亲。 母亲去世多年了,那年就是在磨盘山殡仪馆送走了母亲。真是让人难忘的事。我刚到北京不久,收到了家里的电报:母病危,速回。母亲生命的最后都是在医院度过。她得的是肺气肿后来发展到肺心病。每时每刻喘不上气,最后离不了医院里的氧气管,只好把医院住成了家,一住就数年。好在她算“老红军”,能有一间单人病房。我在成都工作的时候,每个星期天都和妻子带着儿子去医院陪母亲。儿子一直进了北京,才知道原先他对“星期天”的认识是片面的,他一直认为“星期天就是人们上医院看病人的日子”。我调离成都后,在外地工作的妹妹调回了成都,照顾母亲。离开成都时,我感到母亲的不舍,但我的调动,可以让在外地多年教书的妹妹回到省城,母亲也就鼓励我到北京工作。母亲名叫张淑容,出生在辽宁西丰的大富商家庭,“九一八”后,只身从东北流亡到了北平,参加了“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革命起点就是“北京一二·九学生运动”。按组织部门的资历年限计算,人们都习惯称她“老红军大姐”。我离开成都,两年间回去过一次,医院也发过几次病危,但都在事后才告诉我。这封电报极短,让我有不祥之感。收到电报,给妻子打个电话,我立即到东单的民航售票大厅,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票,回到成都已是傍晚。 从机场直接打出租到了医院,母亲已深度昏迷了,脉搏微弱。我坐到她跟前,喊她,连喊数声,她的眼皮抖动了几下。妹妹和妹夫说,妈总算等到你回来了。他们让我到医院门口小饭馆吃点东西,大家都没有一天没吃饭了,就留下长期陪同的阿姨守着母亲,出去吃饭。还是不放心,我们匆匆吃碗面条充饥,就赶回病房。前后不到半小时,母亲在我们离开时停止了呼吸。这令我深感遗憾,在她生命最后一刻,还是没有在她身边陪她。同时我也感到震撼,母亲坚持最后一丝气,只是要等儿子回到她身边,听我喊一声:“妈,我回来了!” 然后,就安详地走了。 母亲去世后,把母亲的骨灰埋在哪里?有人说青城山,风水好。有人建议安放在龙泉驿,那里春天满山的桃花,风景也好。但最后还是安埋在磨盘山陵园。这是个小山丘,但离城最近,我只要回成都,花半天时间就能来给母亲扫墓。 上次是我们全家和成都的亲友都来到这里,难得聚集在一起。不是节假日,陵园显得宁静而肃穆。山不高,但一排排青松守着整洁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鲜花和野草的气味,让我感到慰藉。我们在墓前给母亲烧了纸。墓园里有专用铁桶,把纸烧在桶里,不会污染环境又不会引起火灾。又找到香炉,点上蜡烛和香火。把带来鲜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摆放在墓座上。有人过来,问,需不需要给墓碑描字?给一百元!于是两个工匠又把石碑上的字全用金漆描了一遍。点蜡、烧香、燃纸钱、摆鲜花、描碑文,一件一件地做,我们又陪母亲度过了半天时间。 怀念一座小山丘,这小山叫磨盘山,因为母亲在那里。怀念是心在颤动,总需要一种形式,否则,我们难以释怀!灵魂需要肉体,当失去肉体后,我们说死亡降临了。死亡需要坟茔,因为死亡最好的证明是人们的怀念。送别亲人,这真是人生必修的一课,自从送走了母亲,我感到又走过了人生一道门坎。是她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又是我把她送出了这个世界。母亲走后,常常让我从梦中惊醒,醒来以前,她还和我在一起。我每次回成都,都尽量挤出半天去这个小山丘,因为心灵需要一个实在的证明,不是证明给别人,而是自己。形式是必要的,六祖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必染尘埃。”这是彻底精神第一以至“空无”了,然而在这彻底之中仍需要借助“语言”这个形式啊! 有时,怀念就是这样,静静地坐着,能闻到那青草的气味,能有一片碧绿抚慰着你的心灵…… 我小时候是喜欢养小动物的。养过鸽、兔、鸡、猫、狗、金鱼、蟋蟀还有蚕。养蚕是在刚进小学的头两年,说起来已是半人世纪前的事了,但记得还很清楚,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怎么像是昨天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