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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和饺子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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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饺子: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饺子——我们已经是「国食」了。

    馄饨:别忘了我的出身比你早吶。

    饺子:什么话?谁不晓得中国人吃饺子至少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馄饨:可是最早最早,原本就没有饺子,只有馄饨。两千多年以前,西汉时期已经问世,南北朝时十分普遍,一直红火到唐宋元明清……

    饺子:你有什么证据?

    馄饨:汉代有个叫扬雄的人,在他的《方言》里记载:「饼谓之馄……或谓之饨。」

    饺子:我还以为因为你们形状「混沌」,所以唤这名儿。

    馄饨:这名儿由来,也有个说法,在《通雅》一书中《饮食》一节:「由浑氏、屯氏发明,故转音取名浑沌。」我们形状也真的一团混沌,后来做成一个偃月形,便成为饺子了。

    饺子:我们比较统一,饺子就饺子,哪像你们,别号一箩筐。除了「馄饨」,又叫「水角儿」、「扁食」、「抄手」、「云吞」……

    馄饨:饺子诞生了,并不意味我们得退位消亡,反而花色、名目、地方色彩愈来愈丰富。

    饺子:我们是「从一而终」,你们呢?「三心两意」、「见异思迁」。

    馄饨:这也是变化的好处,怎可原地踏步?你们多是白水煮的,浮一大白也就算了,可我们,汤用猪骨头老母鸡熬的,还给洒上紫菜、冬菜、豌豆苗儿,还有晶黄香酥的虾米皮儿。爱吃辣的,除了酱油麻油陈醋以外,还可以加上几滴红辣油。「吃馄饨」的同时,也「喝馄饨」呢。

    饺子:说得挺了不起的。可我们也有江湖地位——我们为什么叫「饺子」?因为过年的时候,正月初一,必以我们来代表团圆、吉庆。这一顿,讲究除夕晚上包好,半夜十二点钟一家围着吃,子时的开始,也迈进新年,「岁更交子」便是这意思。「饺子」也等于「交子」。

    馄饨:……

    饺子:连在宫中,大婚也吃饺子,像同治呀光绪呀这些皇帝,虽是满族,也学我们汉人交子时吃饺子,辞旧迎新。

    馄饨:一个好的名儿,就是一片光明的前程。唉……

    饺子:哎——我招你叹气,是嘴太躁了。别记在心上。

    馄饨:哪里。咱本是同根生的。

    饺子:对。尽管形状不一样,可做法都是用粮食和馅儿配合而成。都一张张面皮子,抹上馅儿包好,有皮有馅,滚开了汤给煮熟。

    馄饨:都有肉馅和素馅。

    饺子:除了汤煮,还可以生煎。

    馄饨:想不到两三千年来成了天下通食。穷有穷的吃,富有富的吃——也是馅儿在变吧。

    饺子:其实最好吃,不过是菜肉馅儿。

    馄饨:唔——菜和肉,就是人生。

    饺子:不过你们比较精致,我们粗陋一点。

    馄饨:怎么一时间又客气起来了?

    饺子:你们脸皮薄,我们脸皮厚——

    馄饨:我们馅儿小,从前挑担子串胡同叫卖的,老北京戏称「片儿汤」,因为碗里盛的全是面片儿,馅儿几乎看不见呢。

    饺子:说真格的,饺子的馅儿的确比馄饨块头大,一咬一泡汤。

    馄饨:日子过去,自我膨胀些,脸皮变厚些——人也是这样成长的。

    饺子:都回不去了。

    馄饨:有没有发觉,虽那么悠久的渊源,可我俩从来不会跑到一块的,是永不相会的。

    饺子:一个碗里容不下馄饨和饺子,总是分开来。

    馄饨:就是有缘无份。

    饺子:真奇怪。

    馄饨:才不。你看尘世间的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知己好友拍档伙伴……,甚至最亲密的爱侣,一旦反目,不都是「你死我活」吗?我们就是渊源太深,才不要混融一体当刎颈之交。各有所长,各自发展,不是挺快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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