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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色头发(5)



  等郭太太进了卧房,我忙打电话问严平:那天花板原先就破的,还是果真毁在我手里。自我顶替她,不懂处我总打电话问她。比如当我抱着孩子郭先生上来与孩子亲热几乎亲热到我身上,我该怎么办;郭太太揍孩子我该求情还是该装聋作哑,等等。

  “你可留点神,”严平常在电话里吓我:“郭太太最初就是为甩掉郭先生的一个女店员从香港搬到美国的。你来面谈时,郭太太差点不要你!”

  “为什么?”

  “你长得太丑啊。”严平大笑。她可以放肆,因为那边整天只有她和两条大狗,她的工作是看房子和遛狗。虽工钱不多,但她与韩寒幽会,狗绝对不会告发。不像我,头天刚捧起书看一会儿,俩孩子中年长的那个就向他妈告状。

  他妈妈大声驳他:“你自己不会玩吗?阿姨就不能抽空看会儿书?”

  我听见了,发誓赌咒以后再不看书。

  年幼的那个好对付一些,受了点亏待也讲不清什么。你只要盯住他别让他去碰各类电开关,别去拾到什么就往嘴里放,就行。他到了这个岁数:让他自己走路比你抱着他还累;他自己吃饭比你一口口喂他还费时。

  大的那个比较烦: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开,看看内部。比如电子或机械玩具、他母亲的首饰盒子、他弟弟的尿布。他已得到下游泳池的应允,但他下水时我必须穿上泳装和救生衣守在池边。严平韩寒有次来看我,说我的脸被晒花了。“怎么那么傻,挨晒呀?坐到树荫下读你的书!郭太太不是阳光过敏从不到院子来吗?还穿救生衣?你没把自己捂馊啊?!……”

  严平说她在郭家从未留心过厨房天花板。看来只有我是祸首了。她随即给我出主意让我请人悄悄来装修一块新的。怎么可能“悄悄”?郭太太最近天天在家,因为郭家要卖掉这所房子,弄得家里总是门庭若市,不断有人来参观或与郭太太既彬彬有礼又大斧大刀地杀价。郭先生告诉我:他们已买下另一处有五个卧房四个浴室的房子。那么多的卧室浴室的房子在我看来差不多是个汽车旅馆了。不敢想象擦洗四个浴室将是怎样巨大的劳动量。郭太太爱干净,不仅房子外观漆成白色,吩咐我浴室要一块瓷砖一块瓷砖地擦,擦过不但正面看,还要斜下身从侧面看是否光亮才行。郭太太一头应酬着看房的客人,一头还得支使我清扫房内外:不能使任何地方出现灰尘、果皮、纸屑,以及孩子们随穿随脱的衣服,随玩随扔的玩具。别说偷不出空请人来悄悄换下那块碎玻璃,就连偷空让自己不惶恐不紧张,好好想个对策的时间都没有。刚愣着一刹那,郭太太就说:“你干什么老去看天花板?它又不漏!……”

  我赶紧将她堵在厨房外,岔开她的视线和思路,免得她真发现它漏了。

  “发现又怎样?”严平在电话里鼓动地说:“谁叫她没完没了让你擦地?谁叫她俩儿子那么淘气!谁叫郭先生多事?!……”

  自从有回看房子的客人脚上粘了块口香糖,郭太太就吩咐我一天数回地擦地,直到郭先生某天发问:“这样跪着擦地是什么意思呢?”似乎他乍然悟到在他这分颇现代化的家业中竟存在着如此原始的劳动方式。他亲自从车房找来拖把给我,并关照说老跪在地上会把膝盖跪大,一双蛮好的腿就不再好看了。第二天早晨就听郭太太在卧室大声以英文打趣先生:你很会体贴人啊。

  郭先生也用英文回她:让人这样干活,你是谁也雇不来的。

  我的英文还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坏。我迅速拉扯着两个男孩离开那卧室门,生怕自己一不当心又偷听到什么。

  两个男孩前后跟着我要口香糖,我把糖盒藏了。上午有好几批客人约定要来看房,他们这时要口香糖是休想。俩人被我得罪了,便开始捣乱。大男孩带领小男孩往我的拖把上踩。我一早刚给他们换上雪白的棉袜,等着在客人面前露体面,很快就弄得又脏又湿。我不断躲着他们,他们反而从中取乐,越发疯得厉害。当大男孩脚并拢脚,准备往拖把上跳跃时,我猛然将它抽起。只听天花板一响。

  我抬眼一瞅,眼泪顿时涌上来。这种玻璃是很贵的,而且若配不上相同的花纹或厚薄程度,整个厨房的天花板都得换。这样的话,我一个月工资大概不够用来赔偿。并且,在我的工资不够抵销赔偿费用期间,无论我过得怎样不顺心,我不能离开这里。这块玻璃成了我暂时的卖身契。这事我得尽快告诉郭太太,因为很快会有参观房子的客人,若让他们发现去告诉她,我罪过反倒更大。轻手轻脚地,我从车房搬了梯子,不料郭太太恰从卧房出来,“你要干什么?”她有点吃惊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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