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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柑酒美是情深

  那年中秋,母亲做了一桌好菜,花花绿绿的,馋得我直瞪眼睛。这时,父亲打开平日紧锁的木柜,取出一瓶酒,那黄黄的瓶身顿时塞满我的眼睛,几乎让我忘掉面前的佳肴。父亲打开瓶盖,倒上满满一大碗,递给我,说:“你长大了,今天又过节,喝吧。”我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这酒往常只在过节时,父亲才舍得拿出来和母亲品尝,每到此时,他们的表情就美滋滋的,仿佛饮下什么灵丹妙药。我早就渴望也能品上一口,父亲却总以我年纪小为由拒绝了,没曾想夙愿偶然得尝。

  我赶紧捧起碗海饮一口,立时被一种奇特的味道吸引定住,泥塑木雕了一般。那味道酸酸的,像喝了一口醋;甜甜的,像吃了一粒糖;辣辣的,像嚼过一颗青椒,混在一起却分明又是美味的。我立即喝下第二口、第三口……初次饮酒的我有些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地不断往嘴里倾倒着美酒,很快就头昏脑胀起来。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母亲后来说我摔了一个跟头,也打碎了两个碗,但我都不记得了。能记住的,只是我坐在高高的门槛上,虾一般弓着腰,垂着万钧重的脑袋,眼皮像两道铁门缓缓闭上。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广柑酒,一种用广柑酿造的渠县特产果酒。那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醉酒,像世间许多的第一次那样永远镌刻在记忆里。那次以后,父亲再没允许我喝过酒,尽管他说我已经长大了,并且又过了很多个不同的节日。当时我并没有懂得父亲的心思,相反,他越是禁止,我对广柑酒的渴望越是强烈,终于自己动手偷偷酿造起来。

  我们老家曾有一片几十亩的果园,除少部分红桔树和柚子树外,园里绝大部分都是广柑树。树全已长大,蓬蓬勃勃,高大茂盛,一棵连着一棵,如千军万马。我巴巴地望着,冬天里,它们像穿着绿色旧军装的军人,沉默而立,似乎专等着暗处的哨响。春天里,暗哨悄然吹响,它们一齐开花,雪白的花瓣包裹着中间一束黄色的花蕾,在嫩绿树叶的衬托下,显得晶莹剔透,美得易碎。夏天里,花儿纷纷萎落,结出或圆或椭的绿果实,密密麻麻地缀在枝上,藏在深绿的树叶间,顽皮地时隐时现。进入秋天,果实长到拳头大小,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也变成金黄色,在墨绿的树叶间十分惹眼,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四季的守候,真是焦了我的心。我赶紧扶着梯子爬到树梢,专摘那些最受阳光照拂的果子,一直到将小背篼装满才肯下地。

  我的自酿广柑酒说起也简单。先把广柑用清水洗净,然后放到木板上,再用另一块木板挤压成汁,将汁用铁盆收集起来,加上曲子和冰糖,最后捂上盖子,用大石头压紧,放到角落里藏起来。过上半个月,最多一个月,揭开盖子,就可以喝。但毫无疑问,我的自酿酒失败了,甜、酸、苦……多种怪味混在一起,难以下咽。我不甘心,又试过几次,无非调整曲子和冰糖的分量,但始终也没有成功,反倒浪费了不少广柑。老实说,果园的广柑是村民集体所有,收获后统一用车拉到集市卖(或者外地人开着大车专程到村里收购),所得的钱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平分。除了卖之外,村里也会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给大家留下部分,作为过年的零嘴吃。我浪费的正是家里原本该有的零嘴。过年时,看别人家都在吃广柑,父母总会问我:“你摘的柑子呢?”我总是撒谎说已经被我吃光了。“你吃得了那么多?”父母虽然生疑,却也不再说什么。

  我后来彻底放弃了自力更生的打算,改做梁上君子的营生,找来铁丝悄悄地去开父亲藏酒的木柜上的锁。这种“巧法”终于使我如愿以偿喝到广柑酒,但每次却不敢多喝,怕被父亲发现。幸运的是,父亲似乎一直未发现这个秘密。直到又是一个节日,父亲打开木柜,取出酒,那原本应该满满一瓶的酒却只剩下半瓶,父亲瞅瞅酒,又瞅瞅我,说:“家里的耗子也喜欢喝酒了?”然后他笑了笑,不再说下去。我才明白,原来父亲一直都是知晓的,甚至我用摘来的广柑偷偷酿酒的事,他和母亲也未必不知情。

  后来,父亲依然将酒藏在木柜里,也依然会锁上那把被我攻破了无数次的锁。我明白父亲的心思,他大概相信他的孩子确乎长大了。此后,我就再没偷偷打开过那把锁。对于广柑酒的期盼,只留待每一个节日。那时候,父亲都会专为我准备一只酒碗,而我在广柑酒的美味中一次也没再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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