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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初春的夜晚一如往昔的寂寞与冷清。读着柳永的词,不觉黯然。恍惚间,父亲步履蹒跚地走进我的店,然后在同样的位置坐定,眼里一片肃然。我悚然心惊,一时无话,对视良久,恍然不见……柳永客宿酒肆的寥落情绪与父亲的往事齐齐袭来。

  父亲从前也吃“公家饭”,不过他的工资既填不饱儿女的肚皮也凑不够年年的学费。不得已,他放弃了“铁饭碗”回到农村,从此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那年月的“工分”是农村人生活的唯一来源,但父亲还有一份手艺——木匠。小到农具家具,大到修房造屋,他都是行家里手,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掌脉师”。童年的日子虽然总是瓜果蔬菜果腹,但一大家子的饭锅里永远少不了零星的白米。许多人家都有过几月未曾尝过米饭的经历,但是勤劳的父亲却能让人口众多的一家人每餐都能享受到一小盅大米。

  那个艰难的年代,父亲的期望不就是盼着儿女有朝一日不能活得像他一样步履维艰么?但父亲永远严厉的外表下最常教育我们的一句话只是“响鼓不用重棰擂,明人不用多说话!”是他太累了不想说了,还是他以为他的儿女都能体谅他的苦心,语言是多余的东西?他一直以来都鼓励儿女:“困难是暂时的!”他总是能以自豪的口气夸耀他的儿女:“我的后人都有一碗饭吃了!”也许在他眼里,儿女的前途依旧如同许多年前他渴望我们读书摆脱农门那样的一片光明。尽管后来他聪明的儿女没能如他想象的成功,他依旧自信着,他毫不掩饰地赞美着他的儿女。

  父亲日渐一日的衰老,硬朗的身体出现了变故。腊月的时候,他杀了年猪给城里的几个儿子,我们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吞得很困难,我以为,饭硬了。只是没曾想到第二天大哥在医院给我电话说是癌!那一刻,泪水不做主,一任滂沱……

  可怜了这个劳累一生的老人!我不明白一世坚强的父亲在他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如何能承受这个巨大的打击。他坦然接受了病重的消息,瞒着我们装出对他是癌症一无所知的表情,他的坚强让所有爱他的人油然生出敬意!但这个为儿女付出一生的老人,他的已为人父母的儿女为他的辛苦、他的无私付出都回报了些什么?他很快就要死了!也许一年以后,也许半年。他太老了,我们不能接受冰冷手术台无法预料的危险,保守治疗吧。我有一个药房,最少还能尽可能延续他的生命,也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他终于享受了他认为的体面的晚年——过一回城里人的生活。他非常地满足,因为同样和他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老哥儿们没几个能像他一样感受到大城市的喧嚣华丽,以及身上、鞋子再也粘不到稀泥!他终于可以简单的快乐着——早起爬山呼吸新鲜空气而不用下田,下午拎上小凳带上老伴去找老头们打牌,晚上霓虹灯下的滨河路照亮着他的心,他不用喂猪、养蚕,更不用为明天的活路犯愁……

  幸福通常是短暂的,他悠闲的日子很快被冻结。扩散的癌细胞蚕食着他的生命,突如其来的哽、频繁的呕吐,以及因为贫血、严重营养不良、疼痛所导致的失眠症。输液维持着他的生命,他不能下楼,无法行走,他再也不能坐在我的药房里陪我聊天,给我讲他的过去我的未来。他终于……解脱了!

  一个无私而坚强的老人,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他是一个卑微的农民,但他还是一个勇敢的战士——这就是我对他一生的评价。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听他严厉的训斥,或者流泪的恳求,但他已经去世了。

  怀念父亲,怀念和他一起走过的岁月。总是在落寞的时间想起他的容颜,总是在梦里和他对坐对视,总是想象着在天上人间我们对话,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我知道我在说的话,只是,他在天国,可曾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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