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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6)

“把他叫来!”传来卧室里的说话声。

满头大汗的谢辽日卡走出来,用手捂住耳朵,领着伊凡·尼基契奇走到伊凡·斯捷潘诺维奇跟前去。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刚刚醒过来,躺在一张双人床上,从花布被子里露出头来往外看。他身旁,在同一条被子里,睡着戴银质奖章的胖子,正在打鼾。胖子临睡认为用不着脱衣服,皮靴的尖头从被子底下露出来,银质奖章从脖子上滑到枕头上去了。卧室里又闷又热,满是纸烟的气味。地板上摊着打碎的灯的破片、一汪煤油和女人裙子的碎片。

“你有什么事?”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瞧着伊凡·尼基契奇的脸,皱起眉头,问道。

“我打搅了您,很抱歉,”伊凡·尼基契奇郑重其事地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来。“最受尊敬的伊凡·斯捷潘诺维奇,请您容许我……”“喂,你听着,你不要摆弄夜莺,我这儿可没有东西喂它吃④:你干脆谈正事。你要干什么?”

“我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嗯……嗯,我要极其恭敬地奉上……”“可你是什么人?”

“我?嗯……嗯……嗯……我吗?您忘了?我是记者。”

“你?哦,是了。现在我想起来了。那你来干什么?”

“我打算奉上那篇我应许写下的通讯稿,请您过目。

……”

“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先生。”

“怎么这样快?”

“快吗?我直到现在才刚刚写完。”

“嗯。……不,你……不该这么快嘛。……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写。何必着急呢?去吧,老兄,再去写吧。”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才华是不论地点或者时间都不能加以束缚的。……哪怕您给我整整一年时间,我也写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了,真的!”

“那么好吧,拿给我!”

伊凡·尼基契奇就打开那张纸,双手捧着,送到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的脑袋跟前去。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接过纸来,眯细眼睛,开始读道:“‘在我们这个某某城里,每年都有好几座大厦耸立起来,为此聘请京城的建筑师,收到国外运来的建筑材料,耗费巨额资金,而所有这些,必须承认,都抱着唯利是图的目的。……可惜啊!我们有两万多名居民,本城已经存在好几个世纪,大厦纷纷耸立起来,然而足以铲除根深蒂固的愚昧的那种力量,却连借以存身的小屋也没有一所。……愚昧……’这下边写的是什么字?”

“这个吗?Horribile drctu⑤……”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上帝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伊凡·斯捷潘诺维奇!

如果写到一件不好的或者可怕的事,那就可以顺便插进这些字去”“‘愚昧……’嗯……‘在我们这里积重难返,在我们社会各阶层中享有最充分的公民权。终于,俄国整个知识界所呼吸的那种空气,也吹到我们这儿来了。一个月前,我们经国务大臣先生批准,在本城开办初级中学一所。这次批准,在我们这儿受到毫不虚假的热烈欢迎。有些人不限于仅仅表示热烈欢迎,另外还打算在行动上也表现出他们的热爱。我们的商人们素来有求必应,对任何良好的创举都提供资金上的支持,现在也没有摇头拒绝。……’见鬼!不但写得快,而且写得多么好啊!真有你的!嘿!‘我认为有必要在这里举出主要捐款人的姓名。他们的姓名开列如下:古利·彼得罗维奇·格雷热夫(两千),彼得·谢敏诺维奇·阿列巴斯特罗夫(一千五百),阿维甫·伊诺肯捷维奇·波特罗希洛夫 (一千),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特拉木包诺夫 (两千)。最后这个人还许诺……’最后这个人是指谁?”

“最后一个?就是您啊,先生!”

“那么,照你这么说,我算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这就是说……嗯……嗯……嗯……是在这样的意义上……”“那么我成了最后一个?”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坐起来,满脸通红。

“谁是最后一个?我?”

“这固然指的是您,不过那是在什么样的意义上呢?”

“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你是蠢货!明白吗?蠢货!把你这篇通讯稿拿走!”

“阁下……尊驾伊凡……伊凡……”

“那么我成了最后一个?哎,你呀……你这个脓疮!蠢鹅!”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的嘴里吐出一个个精巧的比喻,一 个比一个不堪入耳。伊凡·尼基契奇吓得魂飞魄散,倒在一 把椅子上,身子不住扭动。

“哼,你这猪猡!我成了最后一个?!?伊凡·斯捷潘诺维奇·特拉木包诺夫素来不做最后一个,以后也不会!你才是最后一个!滚出去,从今以后不准你的脚再踩进我的屋子里来!”

伊凡·斯捷潘诺维奇勃然大怒,把那篇通讯稿揉成一团,朝着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报纸的通讯记者脸上扔过去。……伊凡·尼基契奇涨红脸,站起来,摇着手,踩着碎步走出房外。

在前厅里迎接他的是谢辽日卡,愚蠢的脸上现出最愚蠢的笑容,给他打开大门。伊凡·尼基契奇走到街上,脸色白得象纸,踏着泥地走回他的住所去。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伊凡·斯捷潘诺维奇走出家门,瞧见前厅的窗台上放着伊凡·尼基契奇忘记拿走的制帽。

“这是谁的帽子?”他问谢辽日卡说。

“就是刚才您赶出去的那个可怜虫丢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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