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杂烩(2)



  现在轮到她看我了,我知道她是寻找一种终身承诺的表示。“一星期,”我说。我看着自己的咖啡,咖啡已经凉了。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正在努力把一切都承受下来。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过什么长远打算——即使有的话——,也不过就是几个月来,从调情到恋爱,然后就是下午的幽会,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是在严峻的困境中。非常严峻。我们从没想过——一百年之内不会想——这个下午,我们会躺到这么个咖啡店里,努力对这件事做出个决定。

  我抬起眼睛。阿曼达又开始搅动她的咖啡。她不断地搅着。我碰了碰她的手,勺子从她的手指间滑落。她把它捡起来,又开始搅。在这间破烂的咖啡店里、荧光灯下,我们可以是坐在桌前喝咖啡的任何人。任何人,差不多。我拿起阿曼达的手,握住它,这似乎显得很不一样。

  我下楼时,维基还躺在她那半边。我想热些牛奶喝,以前我睡不着,想喝威士忌,但我放弃了这习惯。现在我严格限制我喝热牛奶。喝威士忌那会儿,我常在深夜时,因为口渴得厉害而醒来。但是,那时候,我总是提前作些准备:比如,我在冰箱里先存一瓶水。我醒以后,总爱脱水,从头到脚流汗,不过我一跑进厨房,就一定能在冰箱里找到那瓶凉水。我就把它喝下去,一点儿不剩,喝到喉咙处,整整一夸脱水。有时,我也用水杯,但不经常。有时我会突然酩配大醉,只好趔趄钻进厨房。我开始不能解释这种行为了一一刚才还清醒,转眼又醉。

  喝酒是我命运的一部分——至少在莫莉看来。她把命运看得非常重要。

  由于缺少睡眠,我感到暴躁。要是能睡着,能睡一次一个诚实的男人的觉,我几乎可以奉献一切。

  可是我们为什么必须睡觉呢?为什么我们在危机中就会睡得少而在别的时候却睡得多呢?比如,我父亲中风那次。他昏迷之后醒来一一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了七天七夜——平静地对他房中所有人说了声“你们好”。然后他认出了我,“你好,儿子,”他说。五分钟后,他死了。就这祥——他死了。但是,在整个那场危机巾,我从没脱过衣服、上过床。我时不时在等候厅的椅子上打个盹儿,但我从没到床上去睡过觉。

  大约一年以前,我发现维基在和别人约会,听说那件事之后我没去面对她,而是上了床,就呆在床上。好几天我都没起床,大约有一个星期——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起来上厕所,或到厨房做三明治。我甚至在下午穿着睡衣就跑到起居室里,想看看报纸,但坐着坐着我就又困了。我动了动,睁开眼睛,又回到床上继续沉睡。我总也睡不够。

  那件事过去了。我们平安度过了。维基断掉了她的男朋友,或者是他断掉了她,我从没弄清楚。我知道她离开了我一阵子,然后又回来了。但我有种感觉我们不会平安度过这次这件事的。这一次不同。奥利弗给阿曼达下了那道最后通碟。

  可是,奥利弗自己在这个时刻是不是也醒着,正给阿曼达写信,急切盼望着重归于好呢?即使是现在,他也可能潦草地涂写着,努力劝说她,她现在对他和他们的女儿贝思所做的一切是愚蠢的,会带来灾难的,最终对他们三人都是悲剧。

  不,这是不正常的。我了解奥利弗——他很残酷,从不原谅人。他很可能会狠命打入下一垒——而且已经这么做了。他不会写这种信的。他不是给了她最后通蝶了吗?——不必再说了,一星期。现在只剩下四天了。或者是三天?奥利弗可能醒着,但假如他醒着,他也会坐在旅馆的椅子里,手里端着杯冰镇伏特加,两脚架在床上,电视小声地开着。他穿戴整齐,只脱了鞋子。他没穿鞋子—那是他做的唯一的让步。另外,他还松开了领带。

  奥利弗是残酷的。

  我热好牛奶,用勺把奶皮挑掉,把牛奶倒出来,然后我关上厨房灯,端着杯子走进起居室,坐在沙发上,从那儿可以望见街对面那儿扇亮着灯的窗户。但是我坐不安稳,不住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把这条腿搭上来,一会儿又换那条腿。我觉得好像我可以爆出一些火花,或打碎一扇窗户——或者重新安排一下家具。

  你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都会闪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开始时是想莫莉,有一阵子我几乎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上帝,可我们从孩提时,就差不多没间断地一起呆了多年。莫莉,她说她会永远爱我的。现在却只剩下对她坐在桌前哭泣的记忆,她的肩膀向前倾着,两只手遮在脸上。永远,她说。但结局却不是如此。最后,她说,这没什么,无论她和我在余下的岁月里是否住在一起,对她来说真的没什么关系,我们的爱情存在于一架“高等飞机”上。她有一次在电话里就是这么对维基说的,那时,我和维基已经一起建立了家庭经济。莫莉打电话找到维基对她说:“你可以和他有关系,不过我也可以经常有我的。他的命运和我的连在一起。”


作品集雷蒙德·卡佛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