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5)
时间:2023-02-16 作者:雷蒙德·卡佛 点击:次
“为什么你要替他祷告?”吉尔想知道。 “因为我想这么做,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母亲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们不再需要祷告了?也许有人不需要,我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什么?”她用手把额前的乱发理了理。 割草机劈啪了几声就停了下来,没多久,就见拉里绕到屋子的后面,把水管子拖出来。他把水管子接好,又回到屋后去开水,洒水器就转了起来。 我母亲开始罗列自她搬来后,拉里所做的对不起她的事情,当然,这都是她的主观想象。我也不在听了,开始想她就要上路的事。没人能够说得动她,阻止她做任何事情。我能做什么?我又不能把她捆起来,或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也许我最后不得不这么做。我真替她着急,她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要知道,她是我仅有的亲属。她不喜欢这里,想离开,这让我很难过。但我知道我不可能回加州去。想到这,我突然领悟过来,她走了以后,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看着我妈,她停了下来。吉尔抬起头,她们都看着我。 “怎么了,宝贝?”我妈说。 “哪儿不舒服?”吉尔说。 我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身体向前倾着。我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并为自己这么做感到难堪,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这个给我生命的女人和那个我认识不到一年的女人,同时惊呼并向我围拢来,我的头埋在手里,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儿。我闭着眼,听着洒水器喷出的水柱抽打青草发出的声音。 “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她们问道。 “没什么,”我说。过了一会,真的好多了。我抬起头来,睁开眼,取了根烟。 “明白我说的了吧?”吉尔说。“你把他给逼疯了,他因为替你担心,自己都不正常了。”她在我椅子的一边,我妈在另一边,她们随时可以把我一撕两半。 “我巴不得马上就去死,省得碍别人的事,”我母亲平静地说道。“汉纳【译注】,请你帮助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再来点咖啡,怎样?”我说。“也许看上会儿新闻,”我说,“我和吉尔也就该回家了。” 两天后的一大早,我去给我妈送行,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她送行了。我没叫醒吉尔,就算她上班迟到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给狗洗澡和剪毛不是件要紧的事。我妈挽着我的手臂,我陪她走到车前,为她打开车门。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裤,宽松的白衬衫和一双白拖鞋。头发向后挽着,扎着条头巾,也是白色的。将会是个好天气,天空已透亮和泛出蓝色。 车的前排座位上放着地图和盛着咖啡的保温杯。我妈看着这些东西,好像已忘记了她刚把它们拿出来。她转过身,朝着我说,“让我再抱你一次,让我搂搂你的脖子。我知道,我会很久都见不着你的。”她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脖子,把我往身边拉了拉,就哭开了。但她几乎马上就停了下来,后退了一步,用手掌压住眼睛。“我说了我不会这样,我不会。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我会想你的,宝贝,”她说,“我只能咬牙挺过这一段,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无法经历的事,我想我会度过这个难关的。”她上了车,把车发动了,让引擎空转着,她把车窗摇了下来。 “我会想你的,”我说。我确实会。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妈,我怎会不想她呢?但是,老天原谅我,我同时有点高兴,她终于要走了。 “再见了,”她说。“告诉吉尔,谢谢昨天的晚饭,告诉她我说了再见。” “我会的,”我说。我站在那儿,想再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好。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都想笑一笑,好让对方放心。突然,她眼睛闪了一下,我觉得她是想到了她的旅程和今天得开多远。她把眼睛从我身上移开,看看前方的路。然后把车窗摇起来,挂上档,就开走了。在十字路口,她不得不停下来等红灯。当我见她过了红绿灯、向高速公路的方向开去后,就回到屋里,接着喝咖啡。刚开始,心里觉得有点难受。过了一会,这股难受劲就过去了,我开始想些其它的事情。 几天后,母亲从她的新住处打来电话,她正忙着整理,到了个新地方后,她总是这样。她告诉我说,回到阳光充沛的加州后,感觉很好,我定会为此而高兴的。但她又说她住的地方空气里有点怪东西,可能是花粉,让她老是打喷嚏。交通和过去比也挤多了,她不记得她住的地方有这么多车辆往来。自然,那里的人开车还是那么疯狂。“加州司机,”她说,“你还能期望什么?”气候异常地炎热,她觉得她公寓的空调工作不正常。我让她去找公寓的经理,“你需要她的时候从来见不着她,”我母亲说。她希望她搬回加州不是个错误的举动。她停顿了一下,等着我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