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4)
时间:2023-02-16 作者:雷蒙德·卡佛 点击:次
我母亲没再说什么,接着吃她的饭。 拉里?海德洛克发动了他的割草机,开始割草。我和他有点熟,当初我告诉他我母亲要租房时,他把租金减了二十五块。他是个鳏夫,大块头,六十来岁,是个有点幽默感,但却不太开朗的人。他胳膊上布满了白毛,白头发也从他的帽子下面露了出来。他的样子就像杂志插图上的农夫,但他不是。他是个退了休的建筑工人,有点儿存款。开始那段时间里,我还幻想着他和我妈在一起吃吃饭,成为朋友。 “这就是国王,”我母亲说,“拉里国王。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那样有钱,可以住在大房子里,多收别人的租金。好吧,我希望离开后,再也不用见到他那张吝啬的老脸。把鸡都吃掉。”她对我说。我摇了摇头,点了根烟。拉里推着割草机从窗前经过。 “过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用见到他了,”吉尔说。 “我很高兴,吉尔。但我知道他不会把押金退给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说。 “我就是知道,”她说,“我和这类人打过交道,他们千方百计地占你的便宜。” 吉尔说,“不会太久了,你再也不需要和他打任何交道了。” “我太高兴了。” “但其他人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吉尔说。 “我现在不想去想那个,吉尔。”我母亲说。 吉尔清理桌子时,她去煮咖啡,我把杯子冲干净。倒上咖啡后,我们端着杯子,绕过贴着‘小摆饰’标签的箱子,进了起居室。 拉里?海德洛克在房子的一侧割草,前面街道上往来的车辆开的都很慢,太阳已落到树梢下面。我能听见割草机发出的震动声,几只黑色的鸟飞离电线,落在前院刚割过的草坪上。 “我会想你的,宝贝,”我母亲说,她接着又说,“我也会想你,吉尔。我会想你们俩。” 吉尔点了点头,呷了口咖啡,说,“祝你一路顺风,找到你满意的住处。” “等我收拾停当后,这是我最后一次搬家了,老天保佑,希望你们过来看我。”我母亲说。她看着我,希望得到点肯定的答复。 “我们会的,”我说。其实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在那儿生活的一塌糊涂,我不会回去的。 “你要是能够在这儿待得愉快就好了,”吉尔说,“要是能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你知道吗?你儿子为你都操心死了。” “吉尔,”我说。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停下来。“他为此常睡不着觉,有时半夜里醒过来,会说‘我替我妈担心,睡不着。’你看,”她边说边看我。“这一直憋在我心里,现在总算说出来了。” “这会让我怎么想?”我母亲说。她接着说道,“其他和我一样年龄的女人可以活的很愉快,我为什么不能像她们那样?我只想有间房子,住在一个能让自己高兴的镇子里,难道这有罪?我希望不是这样,我希望我没向生活要太多的东西。”她把杯子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等着吉尔告诉她她没有要的太多,但吉尔什么都没说。没一会儿,我妈就开始想那些会让她愉快的方案。 过了一会儿,吉尔开始低头看自己的杯子,又加了点咖啡。我看得出来她已不在听了,但我妈仍在说个不停。黑色的鸟在前院的草地上走动。我听见割草机的声音突然加大,‘轰’的一声就停了下来,显然是叶片被一大块草卡住了。拉里试了好几次,才把割草机重新发动起来,鸟们纷纷飞回到电线上,吉尔在剔她的一个指甲盖。我母亲说旧家具收购商明早会来,收购那些她不准备托运和随身带走的东西:桌椅、电视机、沙发和床。但他告诉她说不想要那张牌桌,我妈准备把它扔了,除非我们想要。 “我们要,”我说。吉尔看了我们一眼,想说些什么,又改了主意。 我明天下午将把这些箱子运到长途汽车站,再把它们托运到加州。我妈最后一晚将会住在我们那儿,第二天一早,也就是从现在算起的两天后,她就上路了。 她还在那儿说个不停,一遍遍地唠叨着将要开始的旅程。她准备一直开到下午四点,然后找个汽车旅馆过夜,她估计天黑前能赶到尤金。尤金是个很不错的小镇,她来我这儿时曾在那儿住过一夜。第二天一早离开旅馆,如果上帝关照她的话,下午就能到加州。上帝会关照她的,她知道。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她到现在还活在世上?他早为她规划好了。她近来总在祷告,也在为我祷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