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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温特夫人(第十一章)(9)



    但我们觉得这个城市很美,它永远不会叫人失望。我隔海眺望着身后的萨路特教堂,远处的岛上伫立着圣乔吉奥塔,那么完美;再极目远望,我能看见即将隐入暮色、消失在高耸建筑群里的主运河。当我在凝视这一切时,我的心境不仅仅是欢愉,还有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似乎我一闭上眼睛,那些景色也会随之而消失。上次我们来这儿的时候正是春天,楼群在稀薄、苍白、初升的阳光下烟烟生辉。我那个时候有着更强烈的虚幻感,因为我刚嫁给迈克西姆,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发生的一切搞得迷离恍惚,只能身不由己地听凭迈克西姆和事态的摆布;毫无思想、一片痴心、懵然无知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少得可怜,从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什么。它是我们回到真实胜界之前的一段平平庸庸、无忧无虑、不负责任的生活插曲。接踵而来的便是痛苦,忧虑和震惊。我对随后发生在曼陀丽的事情却记得非常清晰,犹如一个个电影镜头,随时可以在我的脑海里重现出来。

    但像威尼斯,还有其它我们去过的地方,那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些极琐碎、不连贯的片断,我可以在开朗、轻松、朦胧的状态中回想起它们来。

    眼前,我看到的是一个和我的记忆完全不同的地方,它显得更阴沉,更暗淡。我赞美它,怀着敬畏的心情注视着它。然而,当我跟在脚夫的后面,沿着运河边上的小巷一路走去时,我人在发抖,不仅仅是又累又冷的缘故,而是我怕这座古老、朦胧、神秘的城市。它似乎永远不向我们展露它的真面目,只露出一个个随着情绪而在变化的假面具。

    我们又找到了一处安静、普通的寄宿公寓——我们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这种地方太适合我们了,适合我们离群索居、遮面而过的生活方式。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毫不介意了。只是当我往衣架上挂衣物,折叠衣物或拉开笨重的抽屉时,我心里才会涌起一股刺痛的欲望:渴望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家具,自己的家。我沉迷于这样的欲念里,于是科贝特林苑就悄悄地、静静地、不受干扰地进入了我的脑海。我放任自己去回忆,去幻想。然后才跟上走在前面的迈克西姆。

    我们很快就安定了下来。迈克西姆说,我们就留在这里过冬了——为什么不?的确,我们已经享受过了阳光。

    我惊奇地发现,我们是多么容易就找回了日常生活的轨迹,重又适应了它的节奏:取报纸,吃晚早餐,散步,野外旅行,看电影、教堂、房子,还有威尼斯人的脸,看在平滑、暗色的水面上静静游弋的小船,看晨曦和傍晚时分钟楼上面的天空。上次来这儿时,我们只是相对而望。我没有看见城市,只看见迈克西姆的脸。

    天老是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钻进小巷,穿过露天广场,把我们赶进房内。但有的时候,阴霾散了,水面上映出了房子的倒影,高墙上的镀金装饰和色彩绚丽的穹隆顶烟用生辉。有时还有雾,使得威尼斯川流不息的脚步声,钟声和船桨的击水声变得依稀难辨。除了上那家常去的咖啡馆外,我们很少离开那间暗红色、舒适的起居室。但时间一长就觉得压抑,这时我就渴望旷野,渴望广袤的天空;我会想到犁过的田地,光秃的树木,有时还幻想我站在克里斯的悬崖上,望着激流奔腾而来,击在黑黑的岩石上碎成无数个浪花。

    起初,迈克西姆还是老样子,他回到了前几年旅居国外时的那种熟悉的生活里:需要我的陪伴,长时间的阅读,热衷于来自家乡的既单调又平常、而且还要晚到几天的新闻消息。他不愿提及痛苦的往事,于是我养成了说话谨慎的习惯,避免伤害他,隐瞒一些自己的想法。除了那里的居民外,我们还渐渐了解了威尼斯,了解了那里许许多多的艺术品,还有当地的日常生活方式。我们成了内行,很少再去求助于指南一类的事。我们还就有关日期、风格、历史、首脑以及画家等知识互相提问。它成了我们消磨时光的一个既有趣又有效的内容。

    偶尔,我发现他在看我,脸色有些阴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有时觉得他在把自己同我隔离开来。于是我也就退避三舍。这并不难,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在梦中获取到十分钟的怀旧情感和脆弱的满足感。

    常有信来。我们收到贾尔斯的来信;弗兰克·克劳利也写来过一封,有时是生意上的信件往来,但它们都似乎无关紧要,不会引起迈克西姆的不快情绪。他只花一两个小时坐在靠窗口的那张桌子旁来处理这些信件。这时我就独自外出,逛逛威尼斯的大街,去运河游览游览,度过便宜的、无害的、愉快的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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