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中部 第四十七章)(3)
时间:2023-01-12 作者:陈彦 点击:次
说归说,胡三元还是胡三元。吃啥喝啥,他都没要求。住啥房子,也不讲究,可一开戏,见别人敲鼓不在路数上,他的气就不打一来。他觉得二团现在这个司鼓问题很大:首先是把戏的节奏得跟温吞一样,轻重缓急不分;再就是手上没功夫,“下底槌”而无骨、弱无力;关键是还有一个致命的瞎瞎病:看客下菜,故意刁难演员呢。他是一忍再忍,一憋再憋,可脸还是越憋越紫越黑。他不仅不停地抿着那颗包不住的龅牙,而且还把怨恨之气,直接大声哀叹了出来。坐在高台上的司鼓,已经几次冲他胡子瞪眼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表示不满。有天晚上,差点都接上火了。但他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还是把气咽了。忍得他难受的,回到房里,竟然把一盆冷,兜头泼了下去。并且还用空塑料脸盆,照住额头,嘭嘭嘭地使劲拍打了几十下。直到头皮瘀青,渗出血来才作罢。他像一头的猪一样,在房里奔来突去。又是拿头撞墙,又是挥拳砸砖的。直折腾到半夜,才独自在一本书上,用鼓槌敲打起《狐仙劫》来,天明方罢。但这种难受、憋屈,到底没让胡三元走向隐忍修行。而是在一天晚上演《狐仙劫》时,终于总爆发了。 那天晚上天气也有些怪,不停地旋旋风,把舞台上的幕布,刮得铁墩子都压不住。有人还俏皮地说:“莫非今晚真把狐仙给惊了。”敲鼓的就借机减戏,行话“夭戏”。他竟然把大段大段的戏,通过自己手中的指挥,给裁剪掉了。而这个戏,胡三元已经看过好几遍。剧本也是烂熟于心的。在私底下,他把戏的打击乐谱,都已基本背过了。司鼓现在的“夭戏”,观众肯定是看不懂了。并且他还在下手“夭”。胡三元就发话了,说:“戏恐怕不敢这样‘夭’。” 司鼓本来对他的到来,就窝着一肚子火。知他是一个县剧团的敲鼓佬。仗着自己是忆秦娥的舅,黑着一副驴脸,就敢到省秦这潭深里来“胡扑腾”了。狗是吃了豹子胆,还给他唉声叹气甩脸子呢。这阵儿,竟然又公开指责起他“夭戏”来了。“夭戏”也是一种技术。一般敲鼓的,还没这几下蹬打呢。他“夭”得怎么了?他问他:戏“夭”得怎么了? 胡三元说:“‘夭’得太,观众都看不懂了。” “这么大的风,到底是让观众‘吃炒面’呢,还是看戏?” “这儿的观众,好多年都没看过戏了。这大的风,一个都没走,说明他们是想看。也能持。再说,人家是掏钱包场看戏,咱不能糊人家。” “胡三元,你清楚,这巴二团,虽然是你外甥女当了挂名团长,可摊子还是家的。是营质你懂不懂?不是忆家的私人班子。把自家男人卷来不说,还把烂杆舅也来了。再过几天,恐怕还得把她舅娘、她、她夫、她大侄女都收揽来吧。”司鼓说完,乐队就爆发出一片怪异的笑声。 谁知胡三元不不慢地说:“只要需要,也没啥不可以的。唱戏么,谁唱得好、敲得好、拉得好、得好就用谁,天经地义。这不是都改革吗,也只有这样改,才可能把戏唱好。像你这样敲戏的,就应该改去搬景、做饭、拉大幕。” “我你,胡三元。你×能,你来!你来!你立马来!你狗今晚不上来敲,都是我孙子。你来!来来来!”那司鼓说着,一下从敲鼓台上跳了下来。而这时,舞台上马上就要狐仙两军对垒,行“大开打”了。一切作、节奏,都全靠司鼓手中的“指挥”呢。 所有人都吓得鸦雀无声地盯着胡三元。也有人起在拦挡那位司鼓,说无论如何,都得先顾住前场。只见胡三元嗵地站起来,跟救火一样,一步跨上高台,一手鼓槌,一手拉过前司鼓踢开的椅子,一坐了上去。就在挨上椅子边沿的一刹那间,他手中的鼓槌,已经发出了准确的指令。立即,武场面四个“下手”,也都各司其职,敲响了锣、钹、鼓、镲。舞台上已经发现乐队出了问题的演员,听到规律的响,一下有了主心骨,迅速都踩上锣鼓点,把戏演回到了井然的秩序中。这惊心魄的一幕,让乐队几十号人,也都发倒竖起来。大家想着,今晚要是把戏演得摆在了台上,可就算把人丢到外省了。 但自从“黑脸舅”登上那把椅后,戏不仅没有“停摆”“散”“乱套”“泡汤”,而且还朝着更加、严密、凑、浑全的方向走下去了。就在全剧落幕曲奏完,武场面再次用大鼓、大铙、吊镲、战鼓,将气氛推向高时,忆秦娥的黑脸舅,是扔了手中的小鼓槌,一下跳到大鼓前,起一尺多长的鼓,把直径一米八的堂鼓,擂得台板都呼呼震起来。连他的双脚,也是在跟敲击的节奏一同起跳着。终于,他在一个转中,双槌落在了鼓的中央。一声吊镲的完美配合,司幕把大幕已拉得严丝合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