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中部 第四十七章)(4)
时间:2023-01-12 作者:陈彦 点击:次
大概停顿了有四五秒钟,乐队全自发起立,长时间地给他鼓起掌来。胡三元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脸,悄然转走了。就在他转的一瞬间,有人看见他是泪长的。没人再说他是忆秦娥的“黑脸舅”了。都说,宁州真是卧虎藏的地方,竟然还有这好的司鼓。有人说:“在秦界,老胡都应该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看他敲鼓,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享受呢。”有人甚至还说:“胡兄的鼓艺,是可以登台表演的。” 这天晚上,尽管是场子演出,有人喊说,西北风把娃娃都能刮跑。可数千观众,还是定定地看完了演出。戏演完后,还要围到台前幕后,看演员卸妆;看舞美队下帐幕;看大家拆台装箱。并且是久久不愿离去。 忆秦娥这晚,也是经受了很大的惊吓。就在下场口司鼓跳下鼓台,扔槌而去的时候,其实上场口这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连台上的演员,也全都乱了阵脚。那阵儿,忆秦娥正在上场门候场,她扮演的胡九妹,是要去夺回几个失去自由的姐姐呢。眼看司鼓缺位,整个指挥系统一下瘫痪了。封导都让司幕做了关大幕的准备。可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舅跳上了鼓台。不仅迅速控制住了局面,而且把戏敲得一段比一段彩。连她的演出,也是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与司鼓配合的融了。直到“她”跳下断崖,大地悲切呜咽声声、长空鼓乐警钟齐鸣时,她才感到,自己是经历了一场比戏中势还要烈得多的较量。终于,她舅为她赢得了胜利。连《狐仙劫》这样的新戏,都敲得如此彩、老到,还有什么戏,是能难住她舅的呢?她觉得,自己挑团,这是过了很重要的一个关口。角儿都拿不住她,因为大戏都是自己背着。可司鼓,眼看就要把二团的脖子扭断了。 今晚终于大反转了。 她听说舅哭了,她也哭了。卸完妆,她去房里看舅。她舅脸上的泪痕还没。 “舅,你敲得那么好,都夸你呢,咋还哭了?” 她舅说:“娃,舅知你的难。这个头,可不好挑哇!不过舅不是为你哭,舅是为自己哭哩。” “为自己哭?” “舅这一辈子,就这点手艺。今天不成了,明天不成了。熬到四十好几了,家没个正经家。你胡老师对我好是好,可对她的那个蠢驴老汉,也死不丢手。说人家那钳工手艺,比我敲鼓强。你说现在人,都有点钱了,却不好好正经看戏,要去看那些穿得乱七八糟,有的连羞丑都遮不住的扭舞。舅这手艺,咋就又过气得快混不住了呢?要不是秦娥你收揽,舅只怕……只有饿死一条路了。”她舅说着,又淌起泪来。 她说:“舅,就凭你这手艺,只要还有唱戏这一行在,你就缺不了一碗饭吃。你今天可是给我长了脸了。一团人都在说,你舅是个奇才呢!舅,你真的是个奇才!你是咋把这个戏敲下来的?” 她舅只要说到敲戏,立马焦煳的黑脸庞上就有了光彩。他说:“舅就看了几场戏,翻了几回剧本,戏就化到肚子里了。这算啥,你信不,还别说把戏过了几遍,就是过一遍,真要救场,舅也敢上。不就是敲戏嘛,还能比造原子弹难了?” 忆秦娥扑哧笑了:“舅就。” “不是舅,没个金刚钻,还敢揽今晚这瓷器活儿?” 她舅倒是以他高超的技术,在二团很快就立住了。那个撂挑子的司鼓,看没难住团上,自己反倒有丢饭碗的危险,蒙头了几天,就说上的痱子好些了,要继续敲。封导也安排他上了戏。不过,好多演员和乐队都反映,胡三元比他敲得好十倍,那些重要戏,也就再不上他敲了。团上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八钱”。意思是:好端端的一两银子,刁来熬去的,终是熬成八钱了。 她舅彻底站住脚了。可刘红兵在团上摇来晃去的,大家意见却越来越大。其实刘红兵也没啥别的病,就是在女娃窝里钻来钻去。给女娃娃们跑个,献个小殷勤啥的。他本长得潇洒帅气,出手又大方阔绰,自是招女娃们喜欢了。加之忆秦娥一天几场戏,累得连妆都很少卸,演完一场,倒头便。直到第二场戏开锣,才又起来包头、穿衣。刘红兵就拿了照相机,不停地到给女娃们拍照留影。有些女娃,是有几个小伙子都在暗中追求的,自是嫉恨着刘红兵“隔手抓馍”的“荒无”了。其实他什么也没,就是好这一吊吊:不跟漂亮女娃在一起疯癫、热闹,浑就不自在。这让很多人心里自是不服了。有人端直把他了“二皇帝”。是“二团皇帝”的简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忆秦娥在这方面再瓜、再木,还是有人以递条子、打小报告的方式,让她知了一些藤藤蔓蔓。她一生气,就一脚把刘红兵踢回西京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