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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06章)(5)



  他的笑告诉她:他惋惜她更嫌弃她。

  这时她突然看见沙发前的茶儿上放了一大摞旧书,全是各种补习课本。那意思是:他本想把它们给她的,却提前发现了自己的徒劳。

  直到初夏,四星要出院的前一天,霜降才又见到大江。他正在打电话,坐在门厅里,两只脚搁在放电话的高几上,差不多堵了路。她知道只要他不想见她时,那些不期而遇就统统没有了。倒不时听到兆兆的嗓音,知道她来了,走了,或住下了。

  霜降见大江穿一身睡衣,几绺头发竖着。已是上午十点多了。她知道只要他早晨放弃长跑,一定是兆兆头晚上没走。

  她不想惊动他,想从他背后蹭过去。

  “……你一大早跑了,我一直在跟你说对不起……”

  他感觉有人,站起身让路。偶尔瞥见霜降,点头笑了一下。从那笑中霜降回看到他这么多天的委曲。那笑似乎还告诉她:我想过你,找过你。

  他找过她,那么一定是她躲开了那些可能迎面撞上他的狭路。她想他;避开他是为了更多更专注地想他。她也点头笑了一下。

  傍晚大江问霜降肯不肯去和他看场电影。她马上明白他早上是和兆兆通电话。兆兆昨晚来了,没走,今一早讴着什么气跑了。

  “这张票是给她买的。”大江说,神情坦荡荡的:“她不去了。”

  “为什么?”

  “噢,为的多了!”他笑笑,不太以为然,也有些不耐烦。“你去嘛?不去我把两张票都给人。正好晚上看看书,这么多天屁工事都没干。”

  她问一句:什么电影?趁他简单介绍电影时,她考虑去不去。如果他绘声绘色,那么他极其希望她去。不惜拿情节诱惑她去;若他只给个客观的解说,证明他的确无所谓。结果他绘声绘色。他眼里有渴望。

  霜降叫他等等,她去换衣服。她还想再迟疑一阵,把自己填空缺的处境看得再清些。天平那一头突然空掉,这一头猛地坠地,他被摔痛了。他此时急需一个分量,把那头坠下,把这头升起,扳回平衡。霜降正是这个应急的重物。她已编好借口:孩子不舒服或孩子晚上没她讲故事不睡,但大江见她先开了口:“好啦?”他眼里有对她衣着、形象的赞美。

  她一下觉得所有借口都太借口了。

  电影是值得一看的。尽管大江睡了大半场觉。多亏了大江,她能看上这样好的电影。她竭力把事情往表层想:

  她霜降也跟其他小保姆一样,喜欢沾淮海、东旗或大江的光,混个好电影看。她们那样傻乎乎的优越感她也能有:

  咳,我跟大江去看了个特别好看的电影!谁也不会疑心她对大江有什么,更不会想到大江有什么对她。放着个门当户对的兆兆,大江对一个小保姆会有什么呢?

  出了复兴门,马路上的人少了。大江慢下自行车等霜降赶半步上来。而霜降却始终维待半步的落后。

  “快到了。”大江说。“拐弯就是营门。”

  “几点了?”霜降问。

  “你饿不俄?”他开始往路中间骑:“穿过马路不远,咱们在那儿找个吃东西的地方?”霜降摇头,他笑笑:“我饿了。”

  霜降又问:“几点了?”

  “你管它几点了!怕什么?大不了不干这个小保姆!

  二十郎当岁,不干这种鬼差使,你差什么啦?要是你真爱干小保姆,不在程家还有王家李家张家。”他把车停在朝鲜冷面店门口。

  霜降跟他进去。大部分桌上都坐着一男一女。坐下之后大江开始谈电影,不仅情节,细节他也不落掉。霜降纳闷:你不是睡着了吗?

  他说:“这电影我看过两遍了。兆兆没看过。”他似乎突然语塞。

  霜降想,他现在明白他需要的只是个填补空缺的东西。她还想,话千万不能停在这里,停下了她不会再有力气塞在这个空缺上。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不是一向神气活现的那对眼:

  “你想我是拿你填那个座位的;别人造成的寂寞拿你来解?

  不是。本来就不是为我自己买的电影票,她不去,我也不必再看一次,这两张票大可以送人情了。我头一个就想到你。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我约你出去,那时就想到把你带到院子外而去。程家大院是个酱缸,在里面的人想不被酱着都不可能。你看你,也被酱蔫了,你本来育个挺锐的脾气:”他笑了,有点酸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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