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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殇子迦太基(6)

11.年少万兜鍪
  
  公元前221年,秦王扫六合,混一宇内,始称皇帝。
  
  而在“宇外大荒之西”的西班牙,新迦太基城中也在进行着权力的重组。作为“外戚”的美男子哈斯德鲁巴死后,军政大权回到巴卡家族手里,哈米尔卡的长子,时年二十六岁的汉尼拔从将领变为统帅,走到了前台。当时的他,据李维描写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汉尼拔生行伍间,幼习韬略,严正有威,顾盼之姿,绝类乃父。恩威有度,指挥若定,虽骄兵悍将亦甘以驱驰。哈斯德鲁巴见而异之,委以兵马之职,倚重之隆,三军无出其右……每将兵出,临阵必前,不避矢石,遇危断后,不弃士卒,由是部曲莫不用命争先……生性澹泊,不喜声色之娱,饥餐渴饮,食无兼味,寝则席地,裹以鄙毡,与小卒抵足而憩……酷烈嗜杀,谲而不正,罔顾信义,不敬鬼神。
  (译自李维《War With Hannibal》,企鹅出版社1965年版)
  
  李维生活的年代,距离汉尼拔已近两百年,他对后者的这段描述,无疑是参考了前人的文献,由此可见,这两个世纪中,汉尼拔就以上述这幅形象,作为罗马人最恐怖的传说世代流传。
  
  为了让这个形象更立体,我们先回溯17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是在公元前237年岁末,哈米尔卡刚平定了雇佣军之乱,正在筹划西征之举。那一天,9岁的汉尼拔被父亲叫到身前,哈米尔卡问他的长子,是否愿意随自己一起远征西班牙。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其实少男的胸中也都藏着一阙诗篇,如果说少女的情怀是莺莺燕燕的婉约体,男孩子的诗就是铜琶铁板的豪放派——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生在哈米尔卡西西里岛铁打营盘中的汉尼拔,怎么能抵制得住这个诱惑,男孩用力地点着头。闪电眼露嘉许,带着小汉尼拔走入供奉着大神汉姆巴力的神殿,哈米尔卡出征前总会在此宰牲献祭,求神明佑护。这里刚进行过祭典,祭坛上摆放着新宰杀的牛羊,其血尚温。哈米尔卡屏退众人,命儿子把右手放在祭坛上的血泊中,一字一句地教他说出如下誓词:
  
  “我汉尼拔,神前谨奏,强梁罗马,国之世仇,终此一生,不与为友,志灭此邦,两存为羞,永明此誓,除死方休,背斯言者,诸神不佑。”
  
  小汉尼拔遵照父亲的吩咐立下誓言,次年,他和两个弟弟小哈斯德鲁巴(本文中出现的第二个哈斯德鲁巴)、马戈都出现在了西进的大军中,这“一窝小狮子”(哈米尔卡语)的表现让乃父大感欣慰。
  
  十七年过去了,不同于我们今天早把儿时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抛诸脑后,26岁的汉尼拔对当年在父亲和神明面前立下的誓词无时或忘,对罗马人的恨意也和他的本领一样与日俱增。这十七年间,他跟父亲学兵法、跟姐夫学政治,还曾回迦太基城补习文化功课,学了四年希腊文,已然出落得文武双全,公元前224年起担任西班牙骑兵统领,他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就凭借骁勇的作风确立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以至于哈斯德鲁巴死后他被全军一致推举为继任者。李维的书中说,哈米尔卡当年是为了掩护汉尼拔逃生,才单骑引开追兵,结果身陷绝境。如果这个感人的描述属实,那么闪电算得上死得其所,他的英武雄略、他的家国情怀、他的音容相貌,以及他对罗马人的刻骨仇恨,都被他舍命救出的爱子完美地继承了下来,哈米尔卡泉下有知当可欣慰,自己的仇恨教育是成功的。
  
  但是恨归恨,汉尼拔清楚现在不是和罗马硬碰的时候,后者刚刚扫荡了高卢,气势正盛,而自己新官上任,还需要夯实在西班牙的统治基础。于是他选了两个位于版图边缘,一向不听殖民政府管束的城邦来开刀,公元前220年,汉尼拔挺进西北,先是击破了位于今天马德里一代的奥尔卡德部落,接着又北渡杜罗河,征服了西北高原的瓦卡伊人,至此,埃布罗河以南诸部落尽皆拜服于汉尼拔脚下——除了一座小城,新迦太基以北200余公里的海港城邦萨贡托。
  
  萨贡托就在今天的瓦伦西亚,现在该城的图腾是蝙蝠,而古时候的萨贡托也有这种蝙蝠属性,虽然位于埃布罗河以南迦太基的势力范围,却和罗马人走得很近。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一个国家有权选择自己的外交取向,别人管不着,但公元前三世纪还没有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小的城邦想苟全于乱世,最好的选择是“事大”,就是找个有实力的老大来罩着自己。萨贡托选择依附罗马,这个老大固然有实力,可他们对萨贡托人并不仗义,公元前226年罗马政府与哈斯德鲁巴约定划埃布罗河而治,当时他们对萨贡托的地位并没做任何附加说明,等于默许迦太基人将其纳入势力范围。哈斯德鲁巴生性谨慎,并不曾去招惹萨贡托,唯恐罗马人借题发挥,因此双方一直相安无事。但汉尼拔接班之后,罗马人在萨贡托扶植仇视迦太基的政党上台,迫害亲迦太基人士,试图把萨贡托变成一颗锲入西班牙的钉子。
  
  汉尼拔对谍报工作的重视,远远领先于同时代的其他将领,在哈斯德鲁巴手下为将时,他就着手在西班牙和北非构建谍报网,有时还亲自乔装搜集情报,如果当时有电视剧导演,这些素材完全够拍一部《汉总微服私访记》。得益于这个高效的间谍系统,汉尼拔对西班牙诸城邦、迦太基各政党的动向都了如指掌,萨贡托的局势自然也尽在掌握,几仗打下来感觉很顺手的汉尼拔决定对付萨贡托,借此给罗马来个敲山震虎。
  
  萨贡托被罗马当枪使尚不自知,起劲地反迦太基。公元前219年春天,汉尼拔的西征大军休整已毕,一路踏青,兵临萨贡托城下,要求他们接受统治。萨贡托依山傍海,地势易守难攻,又自恃有罗马人撑腰,并不把迦太基新统帅放在眼里,与之开打。汉尼拔当时的兵源多是来自伊比利亚诸部落,这些蛮族战士长于野战而不善攻城,虽然他们人数众多(李维说有15万,这显然不可能,汉尼拔全部家底也凑不足此数),在坚城之下却无计可施。萨贡托人英勇地保家卫国,他们的秘密武器是一种超大号标枪,用弩炮发射,枪头涂以沥青,射击前点燃,在冷兵器时代这就算是“火箭炮”,不仅杀伤力巨大,还有强烈的心理震慑作用,据李维记载,汉尼拔本人也被这种标枪刺伤了大腿。
  
  苦守了八个月,兵器库里的标枪都快用光了,汉尼拔围城的部队还是不走,而萨贡托人引颈而盼的罗马援军也迟迟不来。其实他们不知道,老大还是派了人来的,就在他们死守待援的时候,两个罗马人走进汉尼拔的大营,不过他们不是刺客,而是说客。这两位一上来就拿出公元前240年哈米尔卡代表迦太基政府与罗马签的协议说,萨贡托是罗马的同盟国,汉尼拔攻打他们,违反了和约,罗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汉尼拔深知如果屈从,等于向罗马和西班牙诸部落示弱,会开一个很坏的先例,所失将远不止萨贡托一城一地,其他的城邦、部落也会纷纷倒向罗马——自己的小弟犯了帮规就转投别的老大门下,自己却拿他没辙,那以后还怎么约束手下,怎么在江湖上混?于是他针锋相对地指出,罗马人与哈斯德鲁巴有约,已将埃布罗河以南之地尽许于我方,萨贡托既然也在界河之南,那就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萨贡托问题属于我国内政,任何外国势力都无权干涉。
  
  罗马使者说,人权高于主权,你在萨贡托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战争罪、反人类罪和种族清洗罪,我们罗马身为国际警察,致力于维护和平与人权,少不得要管上一管。
  
  汉尼拔大笑:你们罗马也敢谈人权,你们在高卢抓了多少奴隶屠了多少村子?这些不说,单是在萨贡托,你们搞和平演变,把亲迦太基的政界人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煽动他们反对我,其实是拿他们当猫爪子给你们罗马人火中取栗。我们迦太基的立国精神就是不能让被压迫者孤立无援,一定要把萨贡托从你们的傀儡政权之下解放出来。
  
  就这样,双方比着说漂亮话,效果则完全是鸡同鸭讲,罗马使者软硬招数用尽,说不动汉尼拔,只好到迦太基城找议院讨说法。他们的非洲之行如何,史料上没有记载,但肯定是斡旋失败。
  
  终于,公元前219年岁尾,萨贡托城破,财物人民被劫掠一空,他们为站错队付出了惨痛代价。弱国无外交,而更可悲的是,弱国还常被强国当作自己外交战略中的棋子,操于人手,进退全不由己。
  
  汉尼拔向迦太基议院报捷献俘,又照例将金银财帛尽数分给手下兵将,自己一介不取,麾下三军粲然。不过这仅仅是热身,与罗马人的较量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萨贡托就是那个潘多拉魔盒,既然已亲手将它打开,那么战争就会不可避免地从里面飞出来,这一点汉尼拔非常清楚。但这场战争竟会绵亘十七年,伏尸数十万,并彻底改变了两个国家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历史,如此严重的后果,不知是否也在汉尼拔的意料之中。这一年他28岁。
  
  [NextPage12.汉家大将北出师]

12.汉家大将北出师
  
  公元前218年,罗马的新年是在群情激奋中度过的,那气氛就像2001年底准备痛扁阿富汗时的华盛顿一样。元老院中的强硬派当然主张借萨贡托事件与迦太基开战,而温和派虽然对轻启战端持保留意见,但也认为如果坐视汉尼拔灭亡萨贡托,则必然使罗马在众盟邦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因此他们也主张要求迦太基政府惩办首恶汉尼拔。最终双方达成了先礼后兵的折衷方案,派一个代表团出使非洲,要求他们交出肇事者。
  
  这个代表团由罗马世家费边一族的马卡斯·费边·布提欧领衔。此人是个骄横暴躁之辈,到了迦太基城,双方开始谈判之后,当罗马使团的其他成员还在和迦太基议员们纠缠于萨贡托的归属时,老费边忽然拍案而起,打断众人,他双手撩起自己长袍的下摆,形成一个凹兜,当胸持平,迦太基人看见老费边白色内裤包裹着的下体,在其激动心情的驱使下,呈斗志昂扬状迎面戟指着他们。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老头用下巴指着袍子的凹兜处说:“我这里兜着的,是给你们的两个选择:战争与和平!交出汉尼拔我就给你们和平,否则……”
  
  当时的迦太基政坛,除了哈米尔卡的终身政敌“伟人”汉诺等寥寥数人外,其他都是巴卡家族的支持者,自然不可能答应用汉尼拔换和平,而老费边如此倨傲的态度,让不同政见者也在那一刹那间迸发出同仇敌忾的爱国激情,他们齐声喊出给罗马人的答复——内容和千年以后成吉思汗给花剌子模苏丹莫诃末的书信一样——你要战,那便战!
  
  谈判破裂,老费边当庭宣战后率使团乘船北归。罗马方面随即作出部署,两位执政官分道而出,提比亚斯·桑普罗尼乌斯·朗格斯率两个军团,160艘战舰到西西里南部的利里拜乌姆军港集结,准备南下非洲;另一位执政官帕布利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本文中出现的第二个西庇阿,称老西庇阿)带同其弟格涅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曾在本文第六小节中出现过,第一次布匿战争期间被俘过的那个西庇阿)也率两个军团,直捣西班牙,端汉尼拔的老巢。
  
  迦太基城中,早有汉尼拔布置的眼线将罗马宣战的消息飞报西班牙,这其实早在他意料之中。公元前218年春天,当罗马人的使团徒劳往返时,汉尼拔让他的西班牙雇佣兵们带着战利品回家过年,做大战前的最后休整,他自己则在营帐中筹划克敌方略。
  
  第一次布匿战争罗马能赢,不是赢在更能打,而是赢在更能挨。罗马方面在战斗和天灾中遭受的损失并不比迦太基轻,但他们和他们的盟邦先后提供了7个舰队,近20万士兵,最终这种前赴后继的努力耗死了迦太基人。哈米尔卡曾为罗马人韭菜一样的再生能力头疼不已,这也是他只能在西西里据地自守,而难以更有作为的原因。汉尼拔当时还是个孩子,这个记忆自幼深埋于他脑海之中,此刻他总结当年的经验教训,认识到了罗马的自我修复能力来源于他们的盟邦政策。罗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领导着一个同盟,同盟中的成员因为共同利益而共进共退,合则力强。身处这样一个同盟之中的罗马,就像希腊神话里的地母盖亚之子巨人安泰,只要脚踏大地,就有用之不竭的力量,要战而胜之,必须把他从地面上拔起。于是,汉尼拔决定不像上次那样在中间地带与罗马人鏖兵,而是直接攻击其本土,通过军事打击让这个同盟瓦解。
  
  这是战略层面的考量,落实到具体战术上,则要研究进军的兵力、给养等诸多方面,最主要的是路线。“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要等到500来年后,才由西哥特王阿拉里克的嘴里说出来,在汉尼拔那个时代,身处狭长的亚平宁半岛中部的罗马,还远不是后来的万国通衢。令汉尼拔沮丧的是,此时的迦太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海上霸主,尽管他们还保有不俗的航海技术和充裕的运输船只,但护航舰的数目则少得可怜,走海路,行军必定会变成罗马水师的打靶练习;至于陆路,如果取道交通条件较好的沿海低平地带,则必须经过罗马军团重兵把守的要塞马希利亚,就是今天的法国马赛,那坚城比萨贡托犹有过之,想攻克它孰非易事。当然,还有另一条路线,那就是从西北山区绕过马赛,然后翻越高耸入云的阿尔卑斯山——即便在今天,这也不是个小caes,何况汉尼拔那个年代,交通基本靠走,一无公路二无补给三无向导,要率马步军一干人畜进行这样的长征,这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这样进军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罗马人绝对想不到,汉尼拔一向最注重的就是取势,这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战略主动权,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几经权衡,他决定做个前无古人的大冒险。
  
  打定主意后,汉尼拔派出使者,广施金帛珍玩,联络途中的高卢部落。同时,为了巩固和西班牙原住民的关系,他自己也效仿姐夫哈斯德鲁巴,迎娶了一位安塔卢西亚土王的女儿,名叫伊蜜尔丝。出征前汉尼拔将她送回了迦太基,古罗马诗人西利乌斯曾描写当时的场景:伊蜜尔丝在甲板上,不眨眼地望着汉尼拔和西班牙的海岸线,听着送别的丈夫深情款款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直到船儿渐行渐远,故土离开视线。这段琼瑶味十足的描写,多半是出自诗人的臆想,这桩政治婚姻,未必有爱情参与,因为在汉尼拔以后的故事中,伊蜜尔丝夫人再也没出场过。
  
  新婚燕尔的汉尼拔在出征前倒是做过一趟旅行,他轻骑简从,亲赴当年随父亲渡海处的赫拉克勒斯石柱——也就是今天的直布罗陀海峡——去拜求这位大力神的佑助,希望像他当年力举巨人安泰一样,将罗马也连根拔起。不知汉尼拔这时是否会想到,他接下来的伟业,将足以使赫拉克勒斯那些杀狮子抓野猪清扫牛粪抢女人裤腰带之类的“十二功绩”相形见绌。
  
  到了3月,气定神完的大军再次在他麾下集结,汉尼拔将两万余马步军遣回非洲,加强迦太基的防守,他从迦太基和北非抽调的精锐部队也已到位,准备加入远征军。待得一切筹备停当,已是月底,汉尼拔留下二弟小哈斯德鲁巴统帅西班牙各路兵马,自己带同三弟马戈、副手马哈尔巴(名字也叫汉尼拔)、外甥小波尔米卡(哈尼拔长姐与前海军司令波尔米卡之子,名字叫汉诺)等众将,率大军离开新迦太基,北进埃布罗河。关于他此时的兵力,唯一的原始记载出自波利比乌斯,他说这支军队有9万步兵,1.2万骑兵,李维、阿庇安以及近代的蒙森等人都沿用此说,但现代学者考证认为这一数字过于夸张,在汉尼拔分兵留守北非和西班牙之后,不可能再还有如此庞大的军队,而且从此后的历次战斗减员情况来看,这支军队人数大约应在5-6万之间。
  
  埃布罗河以北,就是亲罗马的加泰罗尼亚地区,这里自古民风彪悍——从今天的巴塞罗那球迷会身上我们还能依稀感受到这份血性——对于踏上自己土地的外来人毫不客气,迦太基军队举步维艰。但闪击战就讲究一个兵贵神速,用蒙森的话说,“此刻时间比战士的血肉更宝贵”,汉尼拔用了5个星期,付出了3000余人阵亡的惨痛代价,才闯过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为了不让自己的后路被断,他又留下部将汉诺率1万步兵和1千骑兵,镇抚比利牛斯山南之地,同时把7千意志不坚定的西班牙步兵遣散,以免他们动摇军心,浪费军粮。这样一来,汉尼拔的主力部队仅剩下3.8万步兵和不足8000的骑兵(这又是波利比乌斯的孤证,实际数目可能还不足此数),这支部队来到了高卢地界。
  
  此刻的大军中,核心部分仍是来自西班牙的战士,去国怀乡,远赴绝域,到陌生的土地上与强大的敌国作战,惴惴之心,终是难免。这个时候,被波利比乌斯和李维称为“无神论者”的汉尼拔施展了他掌控军心士气的魔法。
  
  这一天,他把骨干将领们集合起来,神情严肃地对他们说:“I have a dream.”接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昨晚的梦境:雷雨夜,他在山中独行,迷失方向,忽然一位白袍仙人出现,为他指点迷津,并告诉他,一直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这个“往前走莫回头”的模式也是老桥段了,希腊神话里,琴师欧鲁菲违背了这个神谕,结果他老婆的下半身被冥王哈德斯变成了石头;《旧约·创世纪》里,所多玛大善人罗得的老婆违背了这个神谕,结果整个身子都被耶和华变成了盐柱,至今还立在死海边上。但汉尼拔编的故事推陈出新,他说:“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众将官早被他侃晕了,一起瞪着眼睛问道。
  
  “我看见一团黑气中,裹着一条硕大无比的巨蛇!那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噬人,无以御者……”汉尼拔讲着,“我看那巨蛇沿途破坏了无数房屋,吞噬了无数人畜,就问神,这到底是主何吉凶,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直着双眼的众将再次齐声捧哏。
  
  “那条蛇就是我,而被它破坏的,就是罗马——我的使命,就是带你们去摧毁罗马!”汉尼拔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了本次演讲的主题。
  
  公元前3世纪,蛇是全球最通用的唬人道具,差不多同一时代的中国,流氓头领刘邦先生也即将表演“斩白蛇”,并以此为契机,成功地发起了自我造神运动。汉尼拔的大蛇之梦,和后来刘邦的斩蛇秀一样成功,据西塞罗《论占卜》记载,这次以天启之名进行的动员效果卓著,军中的悲观畏战情绪烟消云散,再没有人提“红旗还能打多久”的问题。可能汉尼拔真的是个无神论者——唯有无神论者,才最会装神弄鬼。恰好此时派往高卢的使者回来了,带着对方愿意结盟的好消息,全军士气大振,高歌猛进。
  
  一路向北,风在山路吹。前方,就是莽莽苍苍的阿尔卑斯。
  [NextPage13.阿尔卑斯千里雪]



作品集非洲 迦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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