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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殇子迦太基(3)

5.衅从此开  
  皮洛士认栽撤军,罗马人欢天喜地地庆祝,还专门发行了刻有大象图案的银币,以纪念打败他的战象,目前在罗马城的卡皮托尔博物馆还能看见这种纪念币。
  
  回到希腊后的第三个年头,皮洛士死了。亚平宁半岛上的塔兰托等一干希腊城邦,眼见大势已去,纷纷托庇于罗马麾下,现在,整个半岛都是罗马的了。
  
  不过,此前的盟友——海上的迦太基人成了新的威胁。
  
  当时的罗马主要还是一个陆权国家,半岛土地还算足适其愿,另外,鉴于地中海霸主迦太基的百年品牌,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暂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而迦太基,作为海商民族天生对土地缺乏野心,也很满足于海上老大的地位,能垄断西地中海的贸易港口,顺便在非洲抓点奴隶,在西班牙挖点白银,也就很志得意满了,因此他们没采取什么措施来抑制罗马的崛起,只希望在西西里东南、已不复昔日强盛的叙拉古能作为一个战略缓冲带,把他们两国隔开。
  
  在这种实力对比下,两国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双方的和约规定中,迦太基承认罗马在亚平宁半岛的地位;不侵犯半岛以及西西里岛上罗马的盟邦;不在罗马人的势力范围殖民。罗马则不能在迦太基以西的海域航行;除非为了必要的维修,不能在撒丁尼亚(今撒丁岛)、科西嘉以及西班牙泊船;不经允许不能和迦太基下辖的口岸进行贸易,违约的船只按照惯例予以没收或击沉。这个条约对罗马的扩张是一种堵塞,而对迦太基的商业利益是一种保护,因此后者感到大占便宜,得意地说:“没有我们的同意,罗马人想在大海里洗洗手都没门。”
  
  但真正起到约束作用的,向来都不是什么条文和图章,而是这背后的实力,正如威尔·杜兰所说,罗马人肯和迦太基人做朋友的前提条件是后者强大得足以控制他们。罗马对这种势力范围划分十分不满,因为西西里岛土地肥沃,每年的农业出产足以供给全意大利半年之需,罗马人觊觎此地久矣。而且从战略角度上说,这里离亚平宁半岛太近,墨西拿海峡最窄处仅80多海里,迦太基人在岛上的军事存在就像达谟克利斯之剑一样让罗马人寝食难安。而如果能把西西里夺到手,不但可以摆脱这种威胁,还能凭借地利之便,进取科西嘉和撒丁尼亚,三大岛拱卫亚平宁,用“岛链防守”来保护本土,安全。因此,在迦太基用其百年积威来维系两国间这种不稳定的平衡时,罗马饿狼则从旁打量着,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机会就是人闹出来的,天下太平了,最失落的人就是雇佣兵,没有仗打了,这些人简直不知怎么讨生活,自然要闹。在西西里岛上,就有这么一伙人,他们原本来自意大利著名的雇佣兵产地坎帕尼亚,皮洛士战争时期受雇来到西西里打仗,战争结束后这伙下岗职工夺取了西西里岛东北的港口城市墨西拿自立为王,啸聚岛上。他们自称Mamertines,意思是战神马尔斯的子孙,四处滋扰,抢掠岛民。这里地处已衰败不堪的希腊人势力范围,各个城邦都拿他们没办法,只有南边叙拉古的领主西罗(Hiero)二世是个Hero,公元前265年,他集合了一支军队,准备去驱逐“战神子孙”收复墨西拿。西罗虽是贵族出身,但权位是当年在皮洛士军中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打仗很有一套,形如土匪的“战神子孙”们不是对手,很快被逼退到墨西拿城里困守,眼看坚持不下去,他们决定向罗马求援,派人送去降表,表示愿意献出城市主权以求得罗马人的保护。
  
  叙拉古本来曾站在皮洛士一边同罗马作战,但现在西罗知道罗马人惹不起,是以出兵前早就和他们打好了招呼,说定由他主攻罗马配合,夺下墨西拿后两家二一添作五。罗马人本来已经点头了,此刻正配合西罗在国内大造舆论,把这次与昔日冤家的携手说成是联合反恐统战斗争,伟大光荣正确。可现在局势变了:西罗答应分给罗马一半,而他们刚刚还在口诛笔伐的匪徒“战神子孙”现在愿意献上整座墨西拿城。
  
  要“光荣”还是要地盘?罗马人稍加权衡,很快选择了后者。他们派人告诉西罗,“战神子孙”现在已是自己人,叫他撤去围城的军队回叙拉古。西罗自然不肯听,而且得知罗马背盟后,他命人加紧攻打墨西拿,想抢在罗马人到来前破城,以免被夹击。
  
  这下“战神子孙”们更撑不住了,罗马人的部队还在海峡那边,远水难解近渴,子孙们决定索性装孙子装到底:再向岛西边的迦太基人投降一次。
  
  迦太基虽然对攻城略地不怎么感兴趣,但有这样的现成便宜送上门来,还是却之不恭,于是开来了军队,准备接收墨西拿。这一来形势又为之一变,西罗知道如果迦太基和罗马都出兵打过来,自己非但夺不到墨西拿,甚至还有可能在他们的夹攻下灭国——毕竟这两大强国现在名义上还是盟友。
  
  微妙的时刻,西罗想出了一招好棋,他一边顺水推舟,对罗马表示同意退兵,卖他们一个人情;另一边在班师前派人对迦太基的司令游说,这座城就交给你们好了,不过西西里向来是我们两家的地盘,现在罗马人要跨过海来横插一杠,显然不怀好意,我们应当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这番说词让迦太基人很以为然,在他们的授意下, “战神子孙”们写信向罗马致谢,同时请他们的舰队返航,因为迦太基军已经赶跑了西罗,解了墨西拿之围。
  
  这边厢,罗马元老院里也在激烈争执,一些稳健派表示,强大的迦太基已经介入,不应该和他们发生摩擦。说这话的大多是地主之类的不动产持有者,他们拥有的土地已足以享用,对拓殖海外没什么兴趣,深恐打起仗来破坏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商人们则是另一种态度,他们狂热地呼吁必须用战争把迦太基人赶出西西里,不用说,这自然是为了打破垄断,发展海外贸易的巨利了,其时这些富商巨贾们把持着百人大会,在罗马政坛有着相当的影响力。最终罗马人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们未来国运和世界格局走向的决定:出征。
  
  本来罗马也还没有完全做好与迦太基破脸的准备,但时不我待,此前无论是战神子孙还是西罗试图夺取墨西拿,他们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因为罗马也需要一个在他们和迦太基之间的隔离带,但如果墨西拿落入迦太基手中,等于边境线向己方推近了,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罗马的船队全速驶向西西里。
  
  这时“战神子孙”报捷并请求班师的信函到了,罗马兵团的司令,军事执政官盖乌斯·克劳迪厄斯在他的战舰上阅罢,吩咐不要理会,船队兼程,破浪而来。
  
  登陆后,克劳迪厄斯邀请迦太基的司令汉诺来和他一起招集公民大会,商讨墨西拿城的未来。这位汉诺司令是个出奇的糊涂蛋,他此前已知道克劳迪厄斯不顾他们发去的捷报继续前进的事,还是不加防范,也没带兵就欣然跑去单刀赴会,结果可想而知,克劳迪厄斯岂能跟他客气,当场拿下,并逼迫他下令,让迦太基军队撤出城去。这司令不但糊涂而且惜命,受制于人,当下软了,遵照吩咐退避三舍。罗马人兵不血刃拿下墨西拿。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司令如此,其手下的战斗力不问可知,他们被赶出城去,想反攻又没信心,只好退回岛西自己的地盘休整。克劳迪厄斯却知道迦太基断不会善罢甘休,他派兵把住各处险要,同时急报朝中请求援兵。
  
  果然,迦太基元老院闻听此事气得火冒三丈,把那笨司令汉诺钉上十字架——汉诺是迦太基人中极普遍的姓氏,犹如中国的张王李赵,而汉诺司令这样一个悲喜剧人物竟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大名,也不知他到底叫什么汉诺——接着派驻岛士兵再次出击,同时出动招牌的舰队,水陆并进,兵发墨西拿。在叙拉古养精蓄锐的西罗看出便宜,也再度挥师北上。
  
  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一次布匿战争就这样开打了。
  
  其时是公元前264年。
  [NextPage6.淹死会水的]

6.淹死会水的  
  战争的初始阶段,以寡敌众的罗马人只能蜷缩在墨西拿城中,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但迦太基人的攻城手段实在欠佳,加上西罗虎视在侧,随时准备捡现成,这也让他们不得不有所保留。于是,迦太基-叙拉古联军兵困墨西拿城下。
  
  但迦太基人还有另一手,那就是他们的招牌海军。汉诺(本文中出现的第二个汉诺,在本文中,迦太基方面的汉尼拔、汉诺、哈斯德鲁巴,罗马方面的克劳迪厄斯、西庇阿等姓氏都会多次出现,为避免混淆笔者会分别加以标注。)率领舰队封锁了墨西拿海峡,一水之隔的雷吉乌姆城中,罗马第二执政官阿庇乌斯·克劳迪厄斯的大军在此集结,但无法跨海赴援。(本文中出现的第二个克劳迪厄斯,)
  
  迦太基人长围久困,墨西拿城中的盖·克劳迪厄斯苦苦支撑。眼见先头部队形势危殆,阿·克劳迪厄斯决定行险一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率领部队放弃大船,改乘快艇,冲下黑沉沉的大海。罗马人的冒险精神再次受到了上天眷顾,汉诺连日来见罗马人不敢出战,此时已有些放松了警惕,竟让对手在他眼皮底下溜过海去。
  
  次日,阿·克劳迪厄斯的援军出现在墨西拿城下,围城的迦太基军大惊,仓促与战,城里养精蓄锐的盖·克劳迪厄斯也率部杀将出来,里外夹攻。迦太基阵中的努米底亚轻骑兵是克敌利器,给罗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步兵,迦太基步兵的作战能力和罗马战士不在一个档次,很快就抵挡不住,那些作为雇佣兵的非洲骑手也就跟着一齐撤了。是役,罗马的马克西姆斯单骑陷阵,迦太基叙拉古两军健者莫能与抗,他因此被称为“墨西拿英雄”。
  
  罗马军试图追击南逃的西罗,结果老谋深算的后者在撤军途中还设下埋伏,挡住了罗马人,率残部逃回叙拉古。但此战让西罗亲眼看清了罗马的骁勇和迦太基的外强中干,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转身投靠了罗马,从此成为罗马人在西西里岛最稳固的同盟。有了他这个样板,其他一些小邦,自然也知道趋利避害,况且迦太基人一贯搞商业垄断,早已让他们不满,此时都改旗易帜,投入罗马门下。
  
  墨西拿城下一战,迦太基人不敢再与罗马人在旷野争雄,他们的5万军队退入岛西端的要塞阿格拉琴托,坚守不出,罗马反过来挖深沟筑复垒,围困迦太基人。与此同时,急于戴罪立功的汉诺加紧了水上封锁,也掐住了罗马从本土获取支援的咽喉要道。双方就这样扣着彼此的脉门,在那比拼挨饿的能力。相持了快两年,终于迦太基人受不了了,开关出战。结果,罗马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但迦太基更惨,5万人被全歼,阿格拉琴托要塞易主。至此,罗马人拿下了西西里的桥头堡墨西拿,慑服了叙拉古等希腊城邦,第一回合取胜。
  
  但迦太基人仍握有制海权,他们的战舰能随时袭扰罗马的海上补给线,甚至袭击亚平宁半岛南段的沿海城镇。迦太基海军纵横来去,让这些罗马的新盟友陷入敌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恐慌,有些意大利城邦已在压力下倒戈。
  
  显然,迦太基人的意图显然是扬长避短,不与罗马在陆上争锋,而通过海上实力困罗马远征军于西西里,同时无休止地骚扰罗马沿海,逼迫其和谈。如果换成别的对手,可能真的就就范了,但罗马人的神经格外坚强,决心血拼到底,既然迦太基人的军事优势和信心都建立在海军上,那么就直接摧毁这个他们最得意的武器。公元前261年,罗马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造船运动,正巧一艘迦太基战舰在亚平宁半岛海域搁浅,被罗马人俘获。“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罗马人以这艘战舰为范本,造出了三排桨战舰20艘,五排桨战舰100艘,后人评价:罗马人用一年时间解决了拿破仑所不能解决的问题,把一个陆权国变成了海权国。
  
  公元前260年,罗马人这支由120艘崭新战舰组成的水师扬帆出海。但享誉数百年的迦太基海军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双方的初次海上较量是在墨西拿海峡的里帕拉岛,罗马执政官格涅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第一个出现的西庇阿),率17艘战舰试图奇袭迦太基人的军港,结果全军覆没,西庇阿本人也被擒。
  
  迦太基战舰上通常的人员配备,有指挥官、划桨的水手,以及水兵。大海之上弓矢为先,水兵当中又以弓箭手为主,而负责近战的重甲步兵则数目很少,在一条200人的船上,通常只有10个。迦太基人格外强调船的速度和灵活性,划桨手的配备尤多,基本战法就是凭借灵巧的驾驶技术,绕到敌舰侧后方,撞断敌人的船桨使其变成固定靶,然后弓箭和抛石机伺候。此种打法极具高手风范,进攻时如蝴蝶穿花般盘旋,寻到破绽一击克敌,不多费弓弩箭簇,一击不中也能凭高超的划桨掌舵技术飘然远引。这样的敌人让罗马人颇感有劲使不上。
  
  里帕拉岛之败,让罗马人切实感受到了与迦太基海军的差距,但知难而退不是罗马人的思维方式,既然操控船只的技术赶不上对手,那就另辟蹊径,换别的方法克敌。罗马舰队一面躲避迦太基海军主力,一面研发秘密武器。
  
  同年,两军舰队又战于墨西拿东北的密莱岬,汉诺见罗马的船队依旧迟缓笨拙,更加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就指挥着舰队准备上去聚而歼之。但和他一样信心满满的迦太基水兵不知道,他们正全速冲向死神张开的血盆大口:罗马人的船头装了一个可以旋转180度的飞桥,带有坚固的铁钩,迦太基的船只一靠近,飞桥就抛出去牢牢地搭住他们的船舷,罗马步兵从桥上冲将过来。
  
  罗马人的这种特制的战舰叫做乌鸦船,那飞桥就是掠食的乌鸦之喙。原来他们自知无法在舰船机动性上超过迦太基人,就发明了这种装置,既能控制敌船,又能把自己擅长的地面白刃战转移到敌舰甲板上进行。罗马人采取了针对性部署,每艘能装载200人的船上,水兵竟多达120人,远远超过迦太基人的步兵人数,乌鸦嘴叨住猎物,这些海军陆战队的精锐就从飞桥上直冲敌舰,以众击寡,一时间短剑翻飞,如屠犬羊。
  
  用传统的眼光看,罗马人的乌鸦船属于不讲理的打法,就像足球赛你技战术比不过人家,就朝人家脚踝上招呼。但战场就是这么个以成败论英雄的地方,航海技术远胜的迦太基人再怎么抱怨罗马人“没技术含量”,也终究难挽败局。密莱岬之役,迦太基战船沉的沉俘的俘,损失50余艘,折兵过半。汉诺的旗舰也落入罗马人之手,他本人弃船而逃。此战,与其说罗马人战胜了迦太基,毋宁说他们战胜了对海战的恐惧与不适,从此他们在水面上就如在陆地上一样,可以傲视迦太基。
  
  按说一阵一仗只得失事属平常,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但迦太基人似乎不擅长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既没有想,当然也就没有想出破解乌鸦船的办法。公元前256年,迦太基动员350艘战舰,载约15万水兵,再次与罗马执政官马库斯·阿提利乌斯·雷古鲁斯率领的主力决战,对方的战舰有330艘,舰载兵力基本相当,这是古代海战史上空前规模的大火拼。双方战于西西里岛的埃克诺姆海面,千帆竞逐,百舸争流,罗马的乌鸦再次为迦太基人报丧,后者被击沉30艘,被俘64艘,而罗马方面的损失只有24艘。迦太基舰队一战报销三分之一,尽管他们此时仍在地中海上占有整体优势,但无论在战略还是在战术上都已陷于被动,独霸地中海的时代一去不返。
  
  从腓尼基到迦太基,纵横海洋久矣,此番竟败于初次举桨的晚生后辈,这正是善泳者溺于水。
  [NextPage7.悲情双雄]



作品集非洲 迦太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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