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上部 第二十五章）

　　剧团再变，别人再红火，易青娥还是个烧火做饭的。现在还添了一件事，就是喂猪。两头猪都不大，可特别能吃，一天得喂好几顿。虽然廖师明确了，喂猪主要是宋师的任务，可宋师有时真的忙得不开，易青娥就不得不去帮忙。喂猪用的是两只铁皮桶，宋师一手能拎一只，里面还把猪食装得满满的。她拎半桶都很吃力。宋师经常不让她拎，就是要去喂，宋师也会先把猪食拎去，才让她慢慢去喂的。

　　自易青娥厨房做饭开始，她和宿舍的同学，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先是都劝她说，做饭好着哩，比唱戏强，再唱还不是为了吃饭？现在连饭都做上了，不就一步到共产主义了么。她也懒得理。她懂得人家话里的意思。这是人家活得占了优势，活踏实了，活滋了，才能轻松说出不牙痛的话。要是让她们谁去做饭了，你试试看，不把剧团闹个底朝天才怪呢。可她闹不成，她舅蹲大狱着的。有的同学还指望着易青娥执掌了厨房，学生就有了代言人，打菜、打饭就不会故意给学生打得少、打得差些了呢。大家老议论说，廖师这个家伙，每次打菜都眉高眼低地看人呢。有时眼看打菜勺子的边沿上，搭着一片好肥，就看你是谁了，长得漂亮的、顺眼的，嗵的一下，就扣到你碗里了，那片肥一准掉不了。可到了不顺眼人跟前，勺子沿沿上只要有肥，就总见他的手在抖、在筛。他三抖两筛的，那片肥就跌到盆里了。有时，那勺子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在菜盆子里还乱拱哩。菜、好菜，能一伙拱到勺子里，扑通，就给他特别待见的人扣上了。有时，那勺子也在拱，但拱去的都是菜帮子、萝卜皮、腌菜秆。嗵地扣你碗里，气得你还毫无办。你给他白眼，你骂他，下次那勺子，就会在菜盆里拱得更凶了。尤其是一些长得不咋待见人的女生，对易青娥灶房，先是寄托了希望的。后来发现，易青娥也就只能烧火、刷锅、洗菜，打饭、打菜的勺子，她几乎连挨都挨不上。每到吃饭时分，灶房就用砍刀别了门。要是上菜，包饺子，还会顶门杠。易青娥虽然能在里面待着，也就是给廖师、宋师递递汗的巾，抹抹案板、砧板，做点细末零碎活儿而已。连收饭票，都是宋师的事。大家也就对她不做任何指望了。

　　易青娥一直住在宿舍靠门口的地方。她起得早，得晚，加上上班时间也完全不一样，因此，跟大家见面的时候不多。可晚上，毕竟是要在一起觉的。开始，有人嫌宿舍一葱花儿。有的说是蒜儿，有的说是蒜薹儿，有的说是腌菜儿。反正说这些，肯定都是指向她的。她就尽量洗了再房。即使是大冬天，她也要烧一盆，在灶门口那里，拴上门，搭上香皂，把上反反复复搓几遍的。可再搓，还是有人说。尤其是有了那两头猪，大家的反应，就不是葱蒜、腌菜儿了，而是说的泔儿、馊儿。楚嘉禾每晚觉，甚至还戴上口罩了。她看在宿舍实在住不成了，就想搬出去。

　　胡彩香老师几次说，让她搬到她那儿去住。可她咋能去呢？她倒是看上了一个地方，又怕裘伙管和廖师不同意。

　　这个地方，就是灶门口。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除烧火外，还能支个乒乓球案子。据说过去上班时，就有人偷偷在里面打过乒乓球。后来让领导知了，才把案子抬走的。一个过去能堆几十捆柴火的地方，又有窗户，还没人来，自然对她是有很大引力的。她曾经跟宋师提说过。宋师说，恐怕不好，咋能让娃住灶门口呢。在农村，讨米娃才住人家灶门口的。怕说出去不好听。再说也危险，着火了咋办？可易青娥持要去住。她就又给廖师说，廖师也不同意。廖师说：“你是单位职工，单位职工就应该有住房，怎么能住灶门口呢。这对我们伙房的革命职工也是很不公的。我才管这摊事，别得我这个大厨脸上无光。”过了一段时间，易青娥见裘伙管有天特别高兴，说是邻县剧团全都上演老戏了，还说：“捂不住了，谁都捂不住了。”易青娥就跟他说，她想到灶门口去住，这样烧火做饭也方便些。裘伙管还到灶门口看了看，说不行。主要是不安全，失了火，他这个伙管负不起责任。易青娥还真有点犟，看谁都不同意，宿舍也实在将就不下去了，就自作主张，搬灶门口了。

　　她是晚上快十二点搬去的。大冬天，院子里早没人了。她把宿舍里属于自己的那块板一拆，拖了灶门口。她把支好后，还到后台的烂布景堆里，找出一块片子景来，遮挡了遮挡。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就形成了。她还生怕得太好，让人看见，又给她开会，说她资产阶级特殊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