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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上部 第二十五章)(2)

  已是隆冬了,外面风刮得呜呜地响。她把窗户也用一块布景挡了挡,风就刮不来了。关键是三口大锅的三个灶门里,有两个都还埋着明火的。整个房子,都是暖烘烘的,比宿舍强多了。在宿舍里,大家都用的是电热毯、暖袋。她没有电热毯,只有一个暖袋,还是胡老师给的。集宿舍开间大,加上她又住在门口,门迟早裂个缝,暖袋把脚煨热了,却是冰凉的。在这里,把暖袋朝脚底一放,浑热得能冒汗。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好梦,好久都没有做到这样的好梦了。易青娥梦见,她回九岩沟了。她放了一群羊,有几百只,不,是几千只。一沟两岸都是羊,全都是她家的羊。她数数,越数越多,咋都数不清。羊把她包围着。开始,她的脚是站在地上的,后来,羊就把她抬起来了。她在羊上躺着,滚着,好柔、好暖和的。后来,不知咋的,她也变成了一只羊。所有的羊,都围着她这只羊转。她说到东山上吃草,就都朝东山上走。她说到西山上吃草,就都朝西山上跑。山上有吃不完的草,可绿可了。吃完草,它们就都卧在坡上晒太。太太暖和了,晒得每只羊的,都是金灿灿的。后来她娘来了,她爹也来了,她姐也来了,问她咋变成羊了,她只笑,不说话,并且笑得很灿烂。娘让她快变回来,姐也说让她快变回来。爹却说,娃只要高兴着,就让她当羊去。她就一直当着快乐的羊了……

  易青娥从快乐羊的世界醒来,是宋师来烧火,把她醒的。宋师说:“娃咋到底搬来了?不过也好的,暖和,就是要防火。这毕竟是灶门口。”后来廖师也问她:“你到底还是搬了?咋能不听话呢?”她反正就那脾气,你再说,她只着头,用指头戳着鼻窟窿,用后脚尖踢着前脚跟,死活不回话。廖师只好说了声:“还没见过你这号一筋的娃娃。”接着,裘伙管也知了。他说这样恐怕不行,还是得搬回去。易青娥仍是着头,用指头戳着两个鼻子眼,拿后脚尖不住地踢着前脚跟,反正咋都不吱声。大家好像也就是说一说,倒都没当真。易青娥就算在灶门口安居下来了。

  有了自己的空间,不跟同学们过多接触,她心里还反倒安生下来了。忙过一天,晚上闩了灶门口的那两扇木门,她甚至还偷偷乐了起来。在这么大的县城里,自己竟然也有可以闩上门的安乐窝了。

  胡老师和米兰,都没有忘记她们到九岩沟找她时的承诺,说要帮她学戏、学唱。她厨房后,她们还几次催促,说要开始练功、练唱了。可她一天饭做下来,就想躺下,咋都懒得了。她们见她累得可怜,也就没再催促。

  这下有了自己的空间,她反倒想练一练了。本来她是死了心,当厨师算了的。可自廖师“掌做”后,她的心事,就又慢慢转腾起来,不想做饭了。灶门口可以劈叉,可以下,可以练不少作,并且还可以练表。没人能看得见,是可以放心大胆去做的。她也不知老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裘伙管讲,唱老戏,那才过瘾,那才唱戏呢。不过,裘伙管也说,要唱老戏,现在演员们这点功夫都不行,上台恐怕连站都站不住呢。那天,苟存忠好像也说:“演员靠的就是两条,可现在这些演员,都跟棉花条一样,得立不住,这戏都咋唱哩嘛。”她就偷偷练起功了。

  她最喜欢扳“朝天蹬”。这是功里难度比较大的作。女生都不喜欢,好多都扳不上去。有的即使扳上去了,也是头,才勉强把一只脚扳到肩旁的。而另一只三吊弯的,是咋都立不住的,不是在原地打转圈,就是来回蹦着寻找平衡点。老师要求把一只脚扳过头顶,最少能控制一分钟。可直到现在,女生里也还没有能达到这个要求的。但易青娥行。她把一只脚扳过头顶,能控制五分钟。另一只,还跟钉死的木桩一样,始终保持端正、溜直、不晃的姿势。

  有一天,她正在灶门口烧火,见三个灶的火都旺得呼呼地笑,就兴奋得把一条,自己控上了头顶。结果苟存忠来换火种生炉子,一眼看见这条,竟然得“呀”了一声,说:“娃,是自己上去的?”易青娥急忙把放下来了。他说:“踢几下让老师看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踢。苟存忠执拗,非让踢不可。她就踢了几下。苟存忠甚至都惊呆了,说:“娃呀,你的这么好,苟老师咋不知呢。你愿不愿学武旦,要愿意了,苟老师给你教。保准能教个好武旦出来。”

  易青娥知,苟存忠原来是看大门的。不过最近突然变得收拾、打扮、照镜子起来。时不时地,他还翘个兰花指,把剧团人都快笑疯了。他说他想带几个徒弟,团上却没一个愿的。都把他当笑话说呢。没想到,他把徒弟还收到她这儿来了。易青娥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她想着自己就是个烧火做饭的,说愿意,说不愿意,也都无所谓。从礼貌起见,她还是随便点了点头。可没想到,苟存忠还把这事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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