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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像与木偶(一)(5)



    然而他在我之后不久竟被捕了。我在狱中第一次看见他时,感到惶恐不安。万一他供出来,那一切就会受到多大的威胁。但他沉默不语。他被抓到这里来,是因为他把几张传单给了一位朋友——关于他盖世太保除了知道几张传单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几个月后,由于有人出卖,盖世太保知道了洪扎-切尔尼曾住在维苏希洛娃的妹妹家里,于是他们用尽各种手段把佩彼克“审问”了两天,想从他那里探听到我们中央委员会的“最后一个莫希干人”的踪迹。第三天佩彼克来到“四○○号”,小心翼翼地坐到一个座位上,因为新的伤口使他非常难于坐下。我用疑问但同时也是鼓励的目光不安地望着他。他用努斯列区人那种简明的语句愉快地回答说:“只要脑袋不肯,那么嘴或屁股都不会说出来的。”

    我很熟悉这个小家庭,我知道他们俩是怎样地相亲相爱,当他们俩不得不分别哪怕是一两天时间,他们都是多么闷闷不乐埃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在那个米赫列区舒适的住宅里,这些日子对于那个已经到了觉得孤独比死更为可怕的年龄的女人说来,该是多么沉重埃她做梦也在想怎样营救自己的丈夫,幻想他怎样回到这个小小的充满着田园乐趣的家庭里来,回到他们有点可笑地相互称呼“小妈妈”和“小爸爸”的家里来。她终于重新找到了唯一的道路:继续工作,为了自己,也为了他。

    一九四三年新年之夜,她独自坐在桌子旁边,把丈夫的照片摆在他平常坐的那个地方。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她和丈夫的酒杯碰了杯,祝他健康,愿他早日归来,希望他活到解放。

    一个月后,她也被捕了。这个消息使“四○○号”里的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因为她是狱外联络员之一。

    可她没有供出一个字来。

    他们没有拷打她,因为她病得很厉害,经不起他们的拳打脚踢。可是他们用了更可怕的手段:用想象来折磨她。

    在她被捕前几天,他们就把她丈夫送到波兰去做苦工了。

    审问时,他们对她说:

    “您瞧,那边的生活多苦呀。即使十分健康的人也都够呛,何况您丈夫还是个残废。他会受不了的,很难熬下去。他会在那边什么地方死去的,那您就再也见不到他啦。像您这样的年纪,还能再找到谁呢?如果您放聪明点,把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那我们立刻就可以把他给您放回来。”

    他被发放到那边的什么地方去了,我的佩彼克。可怜的人埃谁知道他会怎样死去呢?他们杀了我的妹妹,又要杀我的丈夫,留下我独自一个人,完全孤独的一个人。是的,我这样的年纪,还能再找谁呢?……我将要独自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下去……我能保住他,能让他们把他还给我……但是,要用这样的代价?如果这样做,我就不再是我了,他也不再是我的“小爸爸”了……她没有供出一个字来。

    她不知在什么地方,在盖世太保设立的无数流放组中的一个组里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又传来了佩彼克在波兰死去的消息。

    丽达

    我头一次到巴克萨家里去是在一个晚上。家里只有约什卡和一个目光伶俐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丽达。她可以说还是个孩子,一直好奇地注视着我的大胡子,显然她很满意,因为屋子里增添了一位能同她闲谈一会儿的有趣的生客。

    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她原来已经十九岁了,是约什卡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姓普拉哈,但她却一点也没有这个姓的特征,她常在业余剧团演戏,非常喜欢舞台生活。

    我成了她所信赖的人,根据这一点我意识到自己在她眼中已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她把自己那些青年人的痛苦和梦想都告诉了我,并且经常跑到我这里来,把我当作她同姐姐、姐夫吵嘴时评判是非的仲裁者。她像许多少女一样是性急的,也像最小的孩子一样是被娇惯了的。

    我在隐居了半年之后,头一次上街散步就是她陪着去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跛脚老头同自己的女儿一道散步,比自己一个人走路会更不惹人注意,因为路上的人多半是看她而不看他的。因此,第二次又是她陪我散步,还陪我去进行第一次秘密接头,陪我去秘密联络点。这样一来——正如起诉书中所说的——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联络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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