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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5)



    在这个报告里——如果我能继续写下去的话(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去),将要常常出现作为这一章的标题的几个字:“四○○号”。一开始我只把它当成一个房间,我在那里的最初几个钟头,印象是不愉快的。但这不是一个房间,这是一个集体。一个愉快的、战斗的集体。

    “四○○号”产生于一九四○年,正是反共科加强活动的时候。它是候审室——“电影院”的分院,也就是一间犯人候审室,是专为共产党人设立的,免得为了每一个问题都把犯人从一楼拖到四楼来。犯人应当经常在侦讯官旁边,这样审问起来才方便。这就是他们设立“四○○号”的目的。

    只要有两个犯人——尤其是两个共产党员聚在一起,不用五分钟就会形成一个能破坏盖世太保的一切计划的集体。

    一九四二年,“四○○号”简直就叫做“共产党中央”了。它经过了许多变迁:数千名男女同志曾在这些长凳上轮流坐过,但其中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就是集体主义的精神、对斗争的忠诚和对胜利的信心。

    “四○○号”——这是一个远远突出在前沿的堑壕,被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成了敌人的火力目标,但从来没有闪现过投降的念头。红旗在它上面飘扬。这里表现出了为争取自己的解放而斗争的全体人民的团结一致。

    在楼下,在“电影院”里,穿着高统靴的党卫队队员来回巡逻,你的眼睛眨一眨都要被他们喝叱。而在“四○○号”里,监视我们的是捷克警官和警察局的密探,他们是以翻译的身份为盖世太保服务的,有的出于自愿,有的是反动当局派来的,有的作为盖世太保的帮凶,有的作为捷克人来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也有的介于这两者之间。在“四○○号”里,可以不用两手扶膝、两眼直瞪、挺直了身子坐着。在这里,你可以比较自由地坐着,你能够东张西望,打个手势——有时甚至可以更加随便些,但要看情况,要看是这三种人中哪一种人值班。

    “四○○号”——是最能深刻认识被称为“人”的这种动物的地方。在这里,由于死亡的逼近,赤裸裸地暴露着每一个人——那些左臂上缠着红布条的共产党犯人或共产党的嫌疑犯,同时也暴露出那些看守和在不远的房间里参加审问的人。在审问中,言语可以成为一种盾牌或一种武器。但在“四○○号”里却不能用言语来掩饰。这里重要的不是你的言语,而是你内心的一切。在你内心里只剩下最本质的东西了。

    一切次要的东西,一切能掩盖、缓和或粉饰你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的那些东西,都被临死前的旋风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最简单的主语和谓语:忠实者坚定,叛徒出卖,庸俗者绝望,英雄们斗争。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力量和软弱、勇敢和胆怯、坚定和动尧纯洁和肮脏。而在这里,只能够存在其中的一种,非此即彼。假如有人想不露声色地游离于这二者之间,那他就会比一个帽子上插着黄色羽毛,手里拿着铙钹,在出殡的行列里跳起舞来的人更惹人注目。

    这种人在犯人中间有,在捷克警官和密探当中也有。审讯时,他给帝国上帝烧香,而在“四○○号”里,他也给布尔什维克“赤魔”烧香。在德国警官那里,他可以为了迫使你供出联络员的名字,打掉你的牙齿,而在“四○○号”里,他可以装出友善的样子,递给你一块面包表示关心,使你不至于挨饿。

    在搜查时,他把你的住宅抢劫一空,而在“四○○号”里,他却可以塞给你半支抢来的烟卷,表示对你的同情。还有另一种人——可以说是这类人的变种,他们从来没有主动地害过谁,但也没有帮助过谁。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性命。因此他们很敏感,这使他们成为明显的政治气压表。他们很凶或者打官腔吗?那准是德寇在向斯大林格勒进攻了。他们和颜悦色,还同犯人聊天吗?那就是形势好转:德寇准是在斯大林格勒吃了败仗。他们如果开始叙述自己原是捷克人的后裔,谈他们是怎样被迫地给盖世太保服务时,那就好极了:准是红军已经推进到罗斯托夫了——他们中间还有这样一些人:当你快淹死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而当你自己爬上岸时,他们却欣然向你伸出手来。

    这种人感觉到了“四○○号”这个集体,并且想竭力接近它,因为他们意识到它的力量。但他们从来不属于它。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集体的存在,我想把他们叫做刽子手,但即使是刽子手,也还是属于人的一类呀。而这些满口说着捷克话、手里拿着木棍和铁棒的猛兽,折磨起捷克犯人来,却残酷得连很多德国盖世太保都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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