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第四十二节)(3)
时间:2022-12-14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柏子说,放心好了。只要偷的人没把这宝蓝色的册子毁了,明天您就擎等着瞧好吧。 看着他只有两个手指的胳膊,我真的有些不放心,我说,多保重。 不想柏子竟生起气来,说,院长你,看不起我? 我刚想分辩,他一挥手说,院长,您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把手伸进斑马病号服宽大的衣兜,把一枚黑色的发箍掏了出来。 那是我的发箍,在他进来一分钟以前,我才卡到头发上的。我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脑门,那里空空如也。 万一你要是被人抓住,你可千万……我叮咛他。 您就放心好了,我知道。要是被人抓住,哪怕是灌辣椒水,我也一定不会把您给供出来……柏子信誓旦旦地说。 你错了。柏子。我很严肃地对他说。要是被人抓住,你在第一分钟就说出我的名字,说是我命令你去的,这样就不会为难你了。为了我的病人和医生,我愿意承担任何重大的责任。况且,这一切对我来说,马上就不算什么了。 柏子没有听懂我的话。 临出门的时候,他问我,可以知道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吗? 我说,在我的玻璃板上,留下了一个格外粗大的食指指纹。只有其它手指都失去功能的时候,食指才会如此强健有力。在病房里符合这种情况的,就你一人。 柏子叹道,疏忽啊疏忽。多年来我是偷了就走,并不在乎留不留下痕迹。在圈子里吃窝边草,痛失前蹄。 柏子走了。我拿起那个纸条,上面写的是孟妈家的地址。 头痛如绞。“七”把我的大脑腐蚀得千疮百孔。我坚信是她干的。她想掌握住所有戒毒病人的资料,然后开设私人戒毒所,牟取暴利。也许还会和贩毒集团勾结起来,铺开一张毒网。 我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光明一生,今天居然唆人偷盗,只是其它的正当手段都来不及了,以一颗仁爱之心出此下策,就是马克思的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吧。 滕医生,我只能帮你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原谅我不能做得更多一些。“七”使我一分一秒地笨拙和萎靡下去。 城市的夜晚不宁静,但和白日眼花缭乱的旋转相比,更有一种凄清的繁华。无数灯火亮着,无数窗口黑暗。汽车红色的尾灯,透迤划过,好像一道道红色的钢轨凌空抖动。空气似乎更不新鲜了,都市里的树木,像卑鄙的个人,一反阳光下的嘴脸,在朦胧的光线下,贪婪地吸着氧气,吐出二氧化碳,加剧污染。整个都市的上空,是一团银红色的光雾,包容着裹挟着假寐的文明,缓缓地自转并且公转。 我在戒毒医院的周围走着。要给“白色和谐”找一块葬身之地。我已经寻找出了和“七”和睦相处的规律。当我饱满地被它补充一番之后,可以在数小时内,矫健如常。所以在我自己的最后决定之前,我不能毁灭“白色和谐”。我就像是一个画中人,要不停地回到画中去补充能量,否则就会原形毕露。 我找到一处废弃的工地,土质很松软。我挖了一个坑,足够埋下剪成碎片的“白色和谐”。在想象中,它破裂成碗碴大小的渣滓,有的是幽蓝色,有的是橘红色,更多的是瓦兰色。混合在春天微粘的土壤里,再也无法害人。 这是我很挂念的一件事。一旦定下来,心里就很宁静。 切断蓝斑。 我知道这是唯一拯救我的办法。技术上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风险的。凡属破坏性的手术,比如摘除眼球、切掉**,说起来很恐怖,但实际操作并不困难。锯掉一条椅子腿,比修补它,要简单快捷得多。 我将从今后,失去快乐和痛苦的感觉。 就是说,我看到美丽壮观的大自然,不再为它而欢呼雀跃震惊沉思。我对所有的风花雪月,无动于衷。风霜击打着我的皮肤,我不知寒冷。阳光照射着我的眼睛,我不觉灼热。看见花开,我没有激赏之情,,踏上落叶,我不会洒悲秋之泪。我不必看雪,不必看月。因为雪不过是一些水的晶体,月不过是死寂的冰冷大陆,我不必旅游和出国,因为它们和我从电视里得到的画面,没有任何区别。我的面孔因为没有快乐和愤怒的表情,变成一张空白复印纸。它甚至连镜子也不是;镜子还可以反射出外界的景象,如果面对跳跃的人焰,镜子也会红光的的。但切断蓝斑之后的人,是一潭死水,无论表面还是最底层,它都是光滑而平展的,所有的光线都被它原封不动地还给光源,自身冷漠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