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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西一家(3)



  一个罗马人,尤其是一个中世纪的罗马人,决不是只说不做的人。空口说大话在意大利,比在世界任何一国都要被人瞧不起。

  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的人,就叫弗朗索瓦-桑西。1598年9月15日,他就在妻子女儿眼皮下被人杀死。这个堂璜没有给我们留下半点可爱的东西,他并不像莫里哀笔下的堂璜,因为想做个有教养的人,而陶冶、改变自己的性情。他所以想到别人,仅仅是想显示自己比他们优越,想利用或者憎恨他们。堂璜决不会在别人的好感,美好的遐想和温柔之心的幻觉中体验到快乐。他需要的快乐,首先就是胜利,就是引人注目,就是被人承认。他需要的是无礼的勒波莱洛在伤心的埃耳维尔眼前打开的那份名单。(注:勒波莱洛是堂璜的心腹。埃耳维尔是堂璜的妻子。他打开的名单上记有堂璜追求的101个妇女的名字。详见莫扎特的歌剧《堂璜》。)罗马堂璜小心谨慎,掩饰自己的个性。他不像莫里哀笔下的那个堂璜,把自己的隐情告诉仆人。他没有知己,也不乱开口,说的都是有利于实现自己意图的话。莫扎特写的堂璜,有时还有点真情实意,还有点惹人喜欢的快活劲儿,使得我们原谅他的荒唐,可这一切在罗马堂璜身上是丝毫不存。一言以蔽之,我要描绘的是个丑恶的形象。

  我原来只打算研究他的个性,不准备叙述,因为它只会使人厌恶而不会使人觉得好奇。可是我说实话,几位旅伴向我提出了这一要求,我实在无法拒绝。1823年,我有幸和几位可爱的人一起游历了意大利。那次旅游让我终生难忘。我和同伴们一样,都被贝阿特丽丝-桑西的那幅精美的画像迷住了。今天在罗马巴贝利尼宫,还可见到这幅画像。

  现在,巴贝利尼宫的画廊里,只剩下七八幅画了。不过其中四幅是杰作。第一幅出自拉斐尔之手,画的是他的情妇,著名的弗纳丽娜的肖像。这幅画是地道的真迹,不容置疑。今天还可找到几张临摹它的作品。它与佛罗伦萨画廊里被认为是拉斐尔情妇的肖像截然不同。那幅肖像还被摩根以拉斐尔情妇的画名制成了版画。当然,那幅画不是出自拉斐尔之手。看在这位伟大画家的份上,读者或许会愿意原谅这一小通离题话。

  巴贝利尼宫的第二幅珍藏是基多的作品。这就是贝阿特丽丝-桑西的肖像。人们平常看到的她的像,有许多印制太差。这位大画师在贝阿特丽丝的脖子上画了一小块起皱的布,头上顶了一块花帕。他没有如实地画出她特意订制的临刑时穿的衣服,也没有画出这位年方二八,刚陷入绝望之境的可怜少女蓬乱的头发。他怕这样画出来过于真实,反让人感到恐怖。在他的笔下,姑娘面部秀美,目光温柔,眼睛大大的,那个惊诧的模样儿,就像是一个人在号啕大哭时冷不防被人撞见似的。她的头发金黄,煞是好看。在这个面庞上,看不出罗马人的傲气,以及常常从某个“台伯河之女”(注:台伯河流经罗马,因此台伯河之女即罗马女人。)坚定的目光里流露的自信。那些罗马女人常常自豪地称自己为“台伯河之女”。可惜读者将从下文获知的惨案距今已有二百三十八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中间色调变成了砖红色。

  巴贝利尼宫画廊的第三幅杰作是卢克莱丝-佩特洛尼的肖像。她是贝阿特丽丝的继母,与她一同被处死。这是个典型的罗马妇人,天生漂亮而高傲。她容貌华贵,皮肤白皙,眉毛又黑又浓,目光热切含着肉欲,与继女温柔、单纯,近乎德国人的面容适成鲜明的对照。

  第四幅画像是提香的一幅杰作,图像逼真,色调鲜明。那是一个希腊女奴,著名执政官巴巴利戈的情妇。

  几乎所有的外人一到罗马,就要让人先领着去参观巴贝利尼宫的画廊。他们,尤其是妇女,都是被贝阿特丽丝-桑西及其继母的肖像吸引去的。我也有与众相同的好奇心。接下来,一如众人,我设法读到了这个著名案件的材料。案卷里除了被告的答词,其余文件都是用拉丁文写的。我想,要是别人也有机会读到这些文件,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它们几乎没有叙及案情,这是因为1599年,这个案子在罗马是尽人皆知的。我花了一笔钱,获准抄录一份当时的叙述。我认为把它翻译出来,不会有什么不当。至少,这份译文能在1823年的女士面前高声朗读。当然,在某些地方译者无法忠实于原文时,也只能作罢,因为那些恐怖的场面会使读者大倒胃口。

  真正的堂璜这个可悲的角色(即不想适应任何理想的榜样,一心只想与舆论作对的人),其可恶的作为在此被全部揭露。他犯了残暴的罪行,迫使两位不幸的妇女让人当她们的面把他杀死。这两位妇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而读者大概也不敢判定她们是否有罪。不过当时人们都觉得,她们不该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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