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夜(1)(2)
时间:2022-12-03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刚走到坡的一半,从对面人行道上传来了一阵响声,卡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在踢电话局的门。 雪中一辆车的车灯亮了,卡听见绑着防滑链条的车轮滚动时发出的悦耳声音。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近电话局,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沉着稳重,另外一个拿着枪,戴着贝雷帽,卡刚才在剧院里想起身要走的时候见过前者。 他们聚在门口,开始争吵了起来。卡借助路灯的灯光,从声音中认出是“铁臂”和他的伙伴们。 “为什么没钥匙!”一个人说道,“你不是电话局局长吗?他们不是带你来这里切断电话的吗?你怎么能忘记带钥匙?” “市里的电话不是从这里切断的,而是要从车站大街的新交换中心切断。”局长说。 “这是一次革命,我们要进去,”“铁臂”说,“别的地方我们想去的话也能去。知道吗?钥匙在哪儿?” “孩子,这雪两天后就停了,道路就通了,政府会找我们大家算账的。” “我们就是你害怕的那个政府,”“铁臂”抬高声音说,“你还不马上开门?” “没有书面命令我不开门!” “我倒是要看看,”“铁臂”说。他拔出枪朝天开了两枪,“把他带到墙边,既然他坚持,就让他吃枪子儿。” 谁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然而“铁臂”的人,拿着枪把雷加依先生拖到了电话局的墙边。为了不让子弹打着后面的窗户玻璃,他们把他向右推了推。那个地方的雪比较松软,局长摔倒了。他们向他道歉,拉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他们解开他的领带,将他的手反绑了起来。这时,他们相互间交谈着,说到明天早晨,卡尔斯所有的祖国的叛徒就会被清理干净。 “铁臂”下了命令,他们把子弹上了膛,像行刑队一样在雷加依先生的面前排了开来。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枪声。(这是进到宗教学校宿舍院子里的士兵们在开枪恐吓。)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等待着。下了一整天的雪此时却像是要停了。有种超常美妙、神秘的沉寂。过了一会儿,有个人说老头儿(其实一点儿都不算老)有权利吸最后一根烟。他们往雷加依先生嘴里放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局长在吸烟的时候,他们觉得无聊,就开始用枪托和他们穿的长统靴砸起门来。 “国家财产,弄坏多可惜,”局长在边上说,“解开我,我来开吧。” 他们进去的时候,卡继续走着。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可这些声音对他来说和狗叫声没什么区别。他完全被这凝固之夜的美所吸引了。他在一座亚美尼亚人住过的旧屋前停了一会儿。然后他带着敬意欣赏了一个教堂的废墟和院子里从鬼影般的树枝条上垂下来的冰。在城市奄奄一息的路灯下,一切看起来像是出自一个非常悲伤的梦,卡心中有了一种罪恶感。另一方面,他的内心对这个寂静和被遗忘了的世界又充满了感激,是它们使他的内心充满了诗意。 稍远处,人行道上,有个孩子说,“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他母亲隔着窗户痛骂着让他马上回家。卡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在法伊克贝依大街的街角,他看到两个人慌里慌张地从一个鞋铺出来,两个人同他年纪差不多,一个块头挺大,另外一个则像小孩儿般瘦小。十二年了,这对情人总是找借口对老婆说“要去茶馆”,一周内两次在这个散发着胶水味的铺子里偷偷相会,他们在楼上邻居一直开着的电视中知道发布了不准上街的禁令后紧张起来了。卡拐进法伊克贝依街,向下又走过两个路口,在一个卖鱼的小店对面发现了一辆坦克,早上他还在这儿看了看小店门口的鱼缸呢。像街上一样,坦克也处于一种神秘的寂静之中,它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毫无生气,卡以为里面是空的。这时车盖打开了,里面伸出一个脑袋让他马上回家去。卡问他,去卡尔帕拉斯旅馆的路怎么走。还没等士兵回答,卡就看到了对面边境城市报社昏暗的办公室,这也就弄清楚了回去的路了。 温暖的旅馆,明亮的门厅,让他感到高兴。从拿着烟穿着睡衣看电视的客人们的脸上,卡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他像小孩子跳过自己不喜欢的话题一样,自由、轻松地想着许多事情,而每件事情他都是浅尝辄止。带着这种轻松感,他走进了图尔古特先生的家。所有的人还都坐在桌旁看着电视。图尔古特先生一见到卡就站了起来,用责备的语气对卡说,因为他的迟到,大家都很担心。他还在说着其他什么的时候,卡和伊珂的眼睛碰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