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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吉甫的离别之苦(3)



    夫妻俩吃惊而又恐惧地听着这个不幸幽灵的诉说。

    “多年来使我感到不幸的不是有一天我会看到你们两人像今夜这么幸福。因为我希望奈吉甫比我更幸福。作为朋友,我们曾是如此相爱,我们无法杀死对方,也无法杀死自己。我们珍视对方的生命超过了自己的,好像两个人同时穿上了一件让人不死的铠甲。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可我的死证明了我相信这种感觉是错的。”

    “不!”奈吉甫大喊道。“我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你的还可贵。”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会死,”法泽尔的幽灵说。“你也不会同美丽的希吉兰结婚。我死了,是因为你心中暗暗希望我死,这种希望甚至你还想瞒着你自己。”

    尽管奈吉甫又强烈反对,可幽灵根本就不听他说的。

    “我怀疑你不仅只是希望我死,黑夜里我躺在上铺睡觉时被狡猾地击中了额头和下巴,我怀疑你也染指于此事,你和伊斯兰教的敌人们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这种恐惧使我在另一个世界无法得到安宁。”幽灵说。奈吉甫沉默着,他不再加以辩解。

    “要让我摆脱这种不安进入天堂,要洗刷对你的这种可怕的怀疑,只有一条路!”幽灵说。“无论杀死我的凶手是谁,把他找出来。七年零七个月了,他们竟找不出一个嫌疑人来。我要报复杀死我的人,甚至要报复那些有这种想法的人。那个无耻的家伙不受到惩罚,我在这个世界就得不到安宁,你们在那个短暂世界——即你们所谓的真实世界——里,也将不会得到安宁。”

    夫妻两人泪流满面,惊魂未定,还没等他们作出什么反应,幽灵突然就从屏幕上消失了。

    “那后来呢?”卡问。

    “我还没决定怎么继续写呢,”奈吉甫说,“要是我写这部小说,你认为能卖得好吗?”他看到卡没吭气,马上又补充道:“可实际上每一行写的都是我全身心相信的东西。你认为这部小说讲了些什么?我读的时候,你感觉怎么样?”

    “你全身心地相信今世只是在为来世做准备,我明白了这一点,这也令我汗毛林立。”

    “是的,我相信是这样,”奈吉甫激动地说,“但这是不够的。安拉希望我们在这个世界也过得幸福。可这又是多么的难!”

    他们想着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

    这时来电了,可茶馆里的人们像还是待在黑暗中一样谁也不出声。茶馆老板开始用拳头砸那没了图像的电视。

    “我们坐了二十分钟,”奈吉甫说。“我们那帮人大概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那帮人指的都是谁?”卡说。“法泽尔也在他们当中吗?这是你们的真名吗?”

    “奈吉甫这名字当然和小说中的奈吉甫一样都是假名。你别像警察那样问这些问题!法泽尔根本不来这些地方,”奈吉甫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法泽尔是我们当中最虔诚的穆斯林,他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他害怕沾上政治后会被列入名单,会被学校开除。他叔叔在德国,会带他走,我们就像小说中那样非常相爱,如果有人杀了我,我相信他会替我报仇的。我们实际上比小说中写得还要亲近,不管我们相隔多远,都能说出对方在做什么。”

    “现在法泽尔在做什么?”

    “嗯……”奈吉甫说,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在宿舍看书。”

    “希吉兰是谁?”

    “和我们一样,这也不是她的真名。但希吉兰不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而是我们给她起的名字。有些人不停地给她写情书、写诗,可都不敢送给她。如果我有一个女朋友的话,我总希望能和她一样美丽、聪明和勇敢。她是戴头巾姑娘们的领袖,她无所畏惧,很有个性。实际上最初受她无神论者父亲的影响,她也没有信仰,在伊斯坦布尔当模特,在电视上露屁股露腿。为拍一个洗发香波的电视广告她来到了这儿。在卡尔斯最贫穷、最肮脏可又是最美的街道——加齐阿赫麦德?穆赫塔尔帕夏大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在镜头前停下,一下散开头发,她像摇着一面旗子似的摇着那长达腰际的金黄头发,一边说:‘尽管美丽的卡尔斯城肮脏不堪,可由于有了布兰达克斯,我的头发仍然总是闪闪发亮。’广告要在全世界播出,全世界都会笑话我们。当时领导头巾斗争的是教育学院的两个姑娘,她们从电视和一些写她同伊斯坦布尔纨绔子弟八卦新闻的小报上了解到了她,并暗自崇拜她;她们邀请她一起去喝茶。希吉兰到那里最初是为了嘲笑她们。到那儿后,她很快就对姑娘们感到不耐烦了,便说:‘既然你们的宗教——是的,当时她说的不是我们的宗教,而是你们的宗教——禁止你们露出头发,而政府却禁止盖住头发,你们可以像某某人一样——她说了一个外国摇滚歌星的名字——剃光你们的头发,在鼻子上戴个铁环!那样的话,全世界就都会来关注你们的。’姑娘们当时的处境是如此可怜,面对这样的嘲讽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希吉兰胆子更大了,她说:‘把这块将你们带入中世纪黑暗的破布从你们美丽的头发上摘掉吧!’说着她伸手想去摘掉那个胆子最小的姑娘的头巾,可此时手却停住不动了,她突然扑倒在地,请求那位姑娘——她那傻得不能再傻的弟弟就在我们班上——原谅。第二天,她又来了,其后一天又来了,最后加入到她们之中,再也没有回伊斯坦布尔。她是个少女,她把头巾变成了受压迫的安纳多鲁穆斯林妇女的一面政治旗帜。请相信我!”

    “那在你的故事里为什么除了提到她是少女外,再没有提到有关她的其他事情?”卡问道。“奈吉甫和法泽尔为了她而自我牺牲之前为什么没想起来问问希吉兰的想法?”

    奈吉甫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两小时零三分后其中一只眼睛会被子弹打穿。他抬起这双眼睛,凝视着黑暗中像缓缓流动的诗一般飘落的雪,陷入了一阵令人焦躁的沉默。“是她,就是她!”奈吉甫低声喃喃地说道。

    “谁?”

    “希吉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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