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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草绿时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吕师傅,那时,他正值壮年,粗臂长腿,终年束一幅围裙,象戏台上的武士,很彪悍,也很威武。

庭草绿时

  我家对面开着一个小茶馆。常见他坐在临街的那张茶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大声武气的说话,声音极宏亮。

  更多的时候,是看见他在人家房顶上拣瓦。他拣瓦的手艺在我们这座小城大约要算上乘功夫。城里有许多古建筑,更不乏高墙深院的百年老宅。吕师傅因其翻拣过崇圣祠、大佛寺的屋瓦而声名显赫,每年要翻拣屋瓦的人家自然首先请他。因此,有很多活路要做,总是显得很忙,便常有两个年经小伙做他的下手,犹如长随跟班,对他极其恭敬。

  小城多冰雹,屋瓦换得勤。每年春节过去不久,倘若天上有了雷声,家里的老人们便开始谋划拣瓦的事了。不久,吕师傅也就与他的徒弟扛着长长的木梯走来。我喜欢看他拣瓦,他在我们家这百年老宅上蹲踞行走,轻捷如猫,嘴里还哼着锣鼓戏文,家里的弟兄们直将他视如白玉堂一流人物,很是钦佩。

  闲常时他也爱到我们家来,那时伯父还在。伯父年轻时学过文,习过武,见过些世面,肚子里装了许多轶闻趣事,又生性好朋爱友。那些年小城里还没有电灯,更缺少娱乐,人也不敢胡作非为。每天,当教堂的钟声响过,暮色渐渐爬上城墙,一只只油纸灯笼相继明亮起来的时候,伯父的屋子里便高朋满座,听伯父讲"袁祖铭打重庆""广东人吃猴脑"一类故事。吕师傅是外乡人,又没有安家,自然要比其他人来得勤些。他一来,荷包里总会摸出些黄果、花生给我们弟兄,因而,对他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我便离开家乡,到省城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日子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乡中这些透着温馨的人和事总是让人萦怀,一想起来就禁不住心颤,尤其在那些艰辛苦涩的日子里。

  一晃二十多年,命运又使我回到这祖居的老屋。教堂的钟声依然敲响,庭前的青草仍旧碧绿,伯父却早已故去,吕师傅呢?家里的人说,他早已成亲安家,女人是一个还俗的姑子。他很少再上房拣瓦,一则是城里的瓦房大都翻修成水泥平房;再则他也老了,因此,便只好给他从前的下手、现今做了师傅的泥水匠拌灰浆,或是在建筑工地守夜。但这样的工作也不是常有,更多的时候是和老伴守一个水果葵花摊。

  正月里的一天,吕师傅来屋里喝茶。他提醒我今年立春早,雨季也来得早,拣瓦的事要及早准备。又说,若是伯父还在,早已作好安排。最后,申明他愿来帮两天忙,不要工钱,他说这房子上了多年,牵挂得很,那份真诚叫人心热。接下来,讲到城里的房子,他对那些新修的楼房颇不以为然。他说:"有哪样好嘛,进屋就闷得人心慌!热天象住蒸笼,炒辣椒要呛死人,哪有住瓦房清爽?现在的人就爱赶热闹,人家外国人来旅行就指明要住瓦房,电视上那些好宾馆都是老式房子嘛!难道人家是发疯不成?小地方的人就是少见识!"他很愤然。我安慰他,等这些人吃够了苦头又会转过来修瓦房的。他很开心,称赞我看得远,和他想的一样。

  家里的人终究不敢请他上房,总是推说没有买到好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然而,心里却很是替他难受。

  小城的瓦房越来越少,水泥楼房却不可遏止地疯长。吕师傅呢,镇日守在小摊上,眼睛已很浑浊,背也驼了下去,只有腰间依旧束着的那幅围裙,让人不时想起他当年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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