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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水手

  青光溜滑一词,这是我专门用来描写小巷石阶路的。一家人从洒雨搬回太史巷居住,那年我十一岁,一下子从边远深山来到县城,农村消遁了,少儿的视野蓦然被刷新。我那时对什么都好奇,记性又特好,今天还记得那条青光溜滑的青石路。

  太史巷即在岑南府门口,往下分两岔,一岔左转通北大街,一岔右转经四眼井可通小河边。这条街数百年历史,都是瓦屋,山间都是石墙封顶,利于防火。每家大门前都有檐台,檐台两边大多安有条形石凳,坐在上面或休息,或聊天。大门前面,有一米左右高的两扇腰门,作用大约有三,一可拦圈鸡狗,二可通风采光,三可望风观光。腰门当时对我的功用,主要是第三者,可以看行者过路,人生百相,络绎不绝。读书的,上班的,闲逛的,负重的,赶集的,有时挑鸡赶猪,拉牛牵马的路过。有的慢吞吞,有的不快不慢,有的来去匆匆。

  这条街像一条河流,只是水流没有定向,一会全往下游淌,有时又掉头向上游流,更多的时候上下混流,没有主流。有一天,出现一条真的河流,那是一场黑风暴雨带来的。雨才下了十来分钟,腰门前的小河就形成了,哗啦啦流淌。正好我家老屋上面的七级石阶,下面是九级石级,就形成了瀑布,袭人得很。待雨只剩下稀疏的雨脚,太阳从乌云里伸出日脚的时候,我们这帮孩子出动了。我们打着赤脚,上街踩水、踏水、斗水龙。其时,我发现脚下的石板容易打滑,容易跌跟斗,不像其他地面那样摁脚。待水渐小渐干,才留意到整条巷全是青石铺就,这些青石直接照得见人影。我想,这不可能是雨水冲刷的,应该是漫长人流的结果,是无数足脚磨蹭、踩踏所致,是赤足、草鞋、布鞋、皮鞋、马蹄、铁蹄长此以往、孜孜不倦才形成这种平滑、光泽。总之一条巷仿佛是由无数镜面铺就。

  时间流逝,三十年后的一天,有一只水中金蟾,一跃而入我的怀抱,让我猝不及防。它背上的颜色,是黄褐色,身子是黑色。这黑与数十年前在太史巷看到的颜色一致,都是青石那种墨色。只不过,这样的水洗度、抛光度,再不是赤脚、鞋底,以及挫子般的铁掌所为。那是水,看似柔软的水生出的吉祥物,是有形、而又无形的水的艺术品。前文提及,世纪之交的那场乌沙笔会,我自从获得第三只眼,就与石结缘,隔三岔五会和石友到岔江,或到其他地方觅石。我惊讶发现,滴滴小水珠汇成的水流,以及它带动的小小沙砾,会拉槽,会钻孔,会打磨,会抛光,将粗糙的灰岩、砂岩全方位加工、制作为艺术成品。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几个石友又结伴而行,到岔江觅石。一路上,看到白头喜鹊在飞,在叫,有石友说,今天可能要出奇石,就看谁鸿运当头了。以致我们从贵州岸乘船,刚到达云南岸,石友们便争先恐后跳下船,像小孩一样"呕呕"呼喊着,朝那个白花花的石滩奔去。仿佛谁先到,谁就就碰上石运,石来运转。我当时的目标,是想寻到一尊瀑布石,黑石白水,格外醒目。这石头要有变化有山形,水要雪白,水瀑不能翻顶。我梦里都想寻到的,是一尊洞中瀑,瀑布是从一个山洞里出来的,且是山腰。就和我们南北盘江一样,好些水流变成伏流,钻入地穴,然后在某一面悬崖的山洞口,突然出现,让人惊心动魄。

  我在石滩上想,干滩上面的卵石,不知被人用鉄撬犁了多少遍。我干脆直接下水,只要水不急、不深,可以见底。但寻觅了一上午,连一条像样的瀑石都没碰见。且不说洞中瀑,连另类的一块奇石,也没有收入背箩。中午吃了简餐,渐渐睁不开眼睛,午觉如期而至。我在坐在石头上,用撬棍支撑着额头,小憩片刻。但我睡不着,恍如吸食了可卡因,头脑还处于兴奋,牵挂着美石。我不得不数数,想小睡一会,目标是三百。才数到一百八,三分钟的样子,我的眼睛就自觉睁开了。

  尽管时间短,我还是清醒了一些,想再睡一会已没睡意。眼睛就傻傻的,不经意瞪着面前,插铁撬的那一平方之地。突然,我看见面前有一只眼睛,鼓溜溜的,正瞪着我,其余部分埋在石与沙的下面……我急忙撬开周围挤压的石头,掏开沙泥,看到的是两砣石头,两种颜色。急忙撬开一看,不是两砣,而是两砣石头变成了一坨石头,很有造型。我甩掉撬棍,拿着石头,飞快跑向水边,放在清水里清洗。这一洗,附在石头上的沙子落水,其真实面目,就水落石出了……

  哇,金蟾送宝,金蝉送宝!这是一尊两种石质的水冲石,石界叫变质岩。下面是青石,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墨石,上面是沉积石,黄褐色的。下面的墨石造型,有尖尖的嘴角,突出的眼睛,有腰身和腿肌。犹为凸显的,是像负子蟾,背上还背着一砣东西,因而我叫它"金蟾送宝".再看看石皮,看水洗度,没说的,像少女的脸一样细腻、光滑。即便水干了,用凡士林抹抹,比粉黛女人更油滑。我知道,这是神秘的无形水手的作品,不可能也没有第二尊。

  我从水中捞出金蟾,把它紧紧抱在怀中,上岸悄悄放在背箩里,用东西覆在上面,生怕被石友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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