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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滇黔道

  第一次出远门是在十岁那年。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在省城有了工作,回家探亲,便将我从故乡小城带出来读书。

  我们搭乘的是一辆烧木炭的敞蓬货车,一路摇晃,一路颠簸,又一路停下来修车。遇到上坡,司机助手就跳下车去,在轮胎后面塞三角木,以防车子倒退;另一个助手则死劲摇鼓风机,让汽车憋足劲往前拱。时值七月,热辣的太阳悬在头顶凝然不动,煤气炉子又散发出阵阵热气,酷热难当。

  这条路,曾经是重要的抗战公路,连接滇缅,有名的"24道拐"就在这条路上。路面是石砂铺砌的,汽车轮子一碾,阵阵尘雾直扑进车厢。三百多公里路程,竟走了四天,实在难予忍受。于是,格外思念起母亲,思念起小伙伴们,还有故乡招堤荷塘边的清凉世界来。

  父亲自己也很难受,大概看见我情绪不佳,便找话来说。你还记得那首"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小诗吗?我有气无力的答记得。父亲说这条路上也有一首,比那首更有意思,可以拿来醒瞌睡的,遂抑扬顿挫的念起来:"一去二三里,抛锚四五回,加水六七次,八九十人推。"这诗写的就是坐木炭车的滋味,的确很是贴切,坐在旁边的旅客也都笑起来。

  父亲又喟叹一声:"有这木炭车坐已经很不错了,抗战时我在贵阳读大学,每到寒暑假,提前十天半月就得去车站登记买票,运气好或可搭乘上商车、货车,运气不好就只有邀约起同乡、同学走路,步行十天方可到家。唉,出门真是难啊!"

  出门难,行路难,在我以后的岁月中愈加体会得深刻。我与这条路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后一些年,当我也有了工作后,由于父母妻儿都在故乡小城里,于是,货车改装的代客车、敞蓬车、客货两用车,以及四处透风的小班车,各式各样的车辆都尝试过了。那么,旅舍呢?花江小镇是必经之地,从省城回家,或是离家到省城,不管时间早晚,都要在那里住宿一夜,这是交通部门的规定。有时到达得早,安顿下来后,便去镇街上逛一圈,一支烟功夫也就搜索完了。起先还觉新鲜,后来再无兴趣,便只有坐在饭店门口,等待太阳慢慢落下去。

  旅舍只有一家,公私合营性质,楼上住宿,楼下用餐,过时不候。用过晚饭就该去洗漱一番睡觉了,在大铁锅中把水舀进水泥盆里,水泥盆有半人高,是固定的,洗过脸再抬腿洗脚,犹如练一回"金鸡独立".楼道口有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大房间里则共用一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看不成书,做不成事,只好躺在床上慢慢想自己的心事。待睡得迷迷糊糊时,尖嘴蚊、臭虫、跳蚤就开始来轮番袭击,直折腾到天明。此时,又该起身作上路的准备了,倘若贪睡,掉了车,那又是更大的不幸了。

  有一回,睡到半夜,听见楼道上传来压抑着的啜泣声,起身去看,原来是白天曾与之交谈过的一对青年男女。他俩是大学毕业生,从繁华的大上海被分配到这边的一个小县城,大概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磨难,前路茫茫,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艰难在等待着,惊惧、忧虑,因此相拥而泣。看见这一对年青人,不免勾起我一段愁肠,于是,下定决心,归去来兮!回家乡吃老米饭去!

  许多年过去,父母已经离世,儿女们又进了省城,我与这条路仍是割舍不断,依旧常常在往返奔波。如今,坐着宽敞的大巴车在高速路上奔驰,大半天功夫也就到了。当看到路程牌上一些熟悉的地名时,以往的经历又会一一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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