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词、打胶机与情书
时间:2022-11-19 作者:安小庆 点击:次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
(林黛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10多年前,当拿着《新华字典》刚开始看书的吴桂春,第一次读到此处时,他内心的胜负欲被那只鹦鹉彻底点燃了。
他惊叹连林黛玉的一只鸟都这么厉害:“一只鸟都会背诗,我却不会。我不把这个诗背会,就白看《红楼梦》了。”
在那之后的10年里,吴桂春前后看了4遍《红楼梦》。被鹦鹉激发的自尊和学习热望,不仅让他记住了《葬花词》,也让他于“漂”在东莞这个“世界工厂”的10多年里,过上了一种来往于流水线和图书馆之间的双重生活。
双重生活
2003年,湖北孝感人吴桂春的父亲去世,妻子也在这年因为贫困选择离开他和儿子,加上早先母亲去世,那一年,吴桂春孤身来到东莞。小学毕业,37岁。这样的学历和年龄,让他刚踏上东莞的劳动力市场,就被划归到最没有竞争力的人群里。大厂的流水线永远只欢迎年轻的壮劳力,像吴桂春这样的大龄劳工,只能被扫向规模微小、环境恶劣的小工厂。
东莞厚街是世界“鞋都”,吴桂春所在的这片园区因与厚街交界而衍生集聚了近百家温州人开设的小型鞋厂。这些像火柴盒子一样微小又密集的小作坊,藏身在村民的自建楼里。刚进厂时,吴桂春只能做杂工:扫地,搬鞋底,扛皮料。时间长了,他学会了鞋子装盒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打磨。打磨需要两样工具,一样是打胶机,一样是热风枪。打胶机的机头高速旋转,能够清除鞋身上干了的胶水和污渍,热风枪则能够烧掉露出来的线头。打磨之前,还有十几道工序,吴桂春很多时候都在等待。在等鞋的间隙,吴桂春喜欢把凳子提到光线充足的走廊去看书。
从2003年到2020年,17年里,吴桂春都独自过活。为了负担儿子中学、大学、研究生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过着一种最低限度的生活。房租一个月180元,手机是月租8元的老年机,每天的生活费控制在30元左右。每个月的工资留下1000多元,其余的都拜托鞋厂老板转给儿子。
工作没有技术含量,更没有成就感。到了淡季,大把时间无处打发。工友们斗地主、逛街、游乐,他没有余钱打牌和消费,只能从地摊上买几本旧书来打发时间,第一次看八十回的脂批本《红楼梦》就是在此时。
从地摊买书读书打发了两年时间后,2007年的一天,一个工友推荐他去东莞图书馆。那时,他住的地方离图书馆不到一公里。
第一次去图书馆,吴桂春内心忐忑,担心要花钱。看到门口的保安,他有些畏惧。那天进去,保安没有查身份证。他从三楼的书刊借阅室拿了一本书,一直看到晚上,出来也没人理他。他确认这个图书馆不收费之后再没了顾虑。第二次去时,他带上笔和本子,把不认识的字记下来,回去再查字典。鞋厂淡季没有活儿,他吃過早饭就进去,待到晚上才出来。
从那时起,吴桂春在相隔一公里的鞋厂和图书馆之间,开始了自己的双重生活。他办理了图书证,开始外借图书。从书架上成系列的名人传记开始,他渐渐对历史、文学产生了兴趣。这些年通过自学,他看了《资治通鉴》《东周列国志》“春秋三传”“三言二拍”……
吴桂春觉得命运的安排很有意思。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年纪大进不了大厂,而来了图书馆附近这片不断在缩小的工业园,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所有事情了。
多元、混杂且富有弹性的产业生态,让吴桂春和他这一代的大龄务工者,在温暖的南方缝隙里生存了下来。位于城市中心的图书馆,像海上的灯塔,在偌大的异乡城市里,给了孤独的人们最绵长的陪伴和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