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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汉

  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他就嫁给了我母亲,是的,嫁来的。棉被卷挂在扁担前面,后面有个编织袋,二十几里的路,他一个人用箩筐来回挑了几天。锅碗瓢盆、犁铧耙钉,末了还赶来一头牛,就这样,变成了我家的常住人口。

  他叫曾洪棒,实际上我见过一次,媒人带来我们家的。彼时我父亲刚过世两年,我八岁。女方留在娘家、嫁过去的男人叫上门女婿,而我母亲是住在婆家的,嫁过来的男人就叫上门汉。他异常精瘦,笑眯眯的,门牙长成了地包天,打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讨厌。

  我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我想等母亲看见他虐待我,然后将他从我们家赶出去。母亲让我管他叫伯伯,我只轻哼了一声,场面有些尴尬,许是母亲觉得脸上挂不住,作势要打我,他夺过母亲手里的扫帚,陪着笑说道:“不是不熟吗,过阵儿就好了,我都没缓过来,别说一个孩子。”“我是男人,才不是孩子呢!”声嘶力竭的喊过之后,我转身就跑,滚落的泪水终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母亲身材高大,在父亲过世后依然种着同样多的庄稼,耕田犁地,无所不能。据说她有一次和村里一个男人比赛挑稀粪,两个人都从早上挑到太阳下山,母亲也没有落下丝毫。父亲走后的两个年,我们家依然能在春节杀头年猪,我依然能在春节穿上新衣服,除了不见父亲的踪影和偶尔在夜里来回走动的母亲,我并没有感觉生活有了什么变化。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这次也不例外,既没征求我的意见,也没有理会我反抗的情绪,突然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外人,被一个丑八怪夺走了本该属于我一个人的母亲。

  他很快就熟悉了我们家的庄稼地,也和村里的人混了个七八分熟。母亲总是安排我去地里叫他回来吃饭,而我每次都连名带姓的称呼他,站在老远的位置,以最大的力气喊出“曾洪棒”,企图让所有人都听见我对他的敌意,以及要和他势不两立的决心。我要让那些时常逗我的人看看,我是不会叫一个外人“爸爸”的,尤其是这样一个丑陋的男人,他有什么资格。

  一个放学的下午,和小伙伴们路过那片庄稼地,只有曾洪棒一个人在除草。他远远地冲我打招呼,摆出那招牌式的笑,泛黄的牙在那精瘦的脸上异常耀眼。“东子,你爸叫你呢!哈哈哈哈!”“哼,我没有爸爸,他算老几!”我将书包扔在地上,麻溜爬上了地边的苦楝子树上,将泛黄的果子大把大把摘下,直朝他头上砸。伙伴们也来劲了,呼啦啦的都爬上了树,狂笑伴随着苦楝子,让那个男人只有着急的份,抱头瞅着五六米高的树,嘴里还大喊着我母亲:“李素芳,你快来啊!”他只有抱头,全然没有我意料中的鼠窜,可我也满足。眼看母亲从远远的地方拿着长竹竿追来,我又迅速的从树上滑下来,重新将书包挂在肩上,对他做着鬼脸,嘴里小声说着“怂包”。

  他会在农闲时节出门赚钱,有人建房就去抬预制板。那是一个周末,大概农历二月,贩子来村里收橘子,我们家每年都有五六千斤,头一年的十月采摘,包好后放在地窖,等到开年自会有人来全部买走。因为要自己送到贩子指定的中转点,母亲吩咐我去找曾洪棒回来过称。我去的时候他在第三层,木制的跳板悬在空中,从地面拼接到三楼,每走一步都能看见跳板在晃动,四个人抬一张,“嘿嘿”的喊着号子。我很紧张,只在地面安静地等着,等到那张预制板落定,曾洪棒长长的松了口气,将搭在肩上的毛巾撩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即又拿着扁担走下来,绳子在手里晃荡。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叫他的名字,只小声地说:“我妈叫你回去称橘子”,便在众人的笑声中溜走。他有些反应迟钝了,走出几米远才听见他憨憨的回应“哎哎,好,呵呵”。

  曾洪棒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就在我刚好能叫出“伯伯”的时候。那是中考的时候,算来,他已经在我们家落户八年。

  初三那年刚开始有网吧,而我开始了住校生涯,总在熄灯后偷偷溜出去,也三番两次被老师从网吧揪出来。好在我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也只是口头教育,被没有让我请家长。事件的爆发在我中考以后,我以数学26分的成绩宣布与高中无缘。收到通知的时候母亲落泪了,曾洪棒在一旁全解:

  “素芳,咱不是还能再考吗?东子底子不错,来年就有他名字了。”

  “谁要复读,你去啊,我丢不起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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