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远去的母亲宛如一段伤心的乐曲，在我心中回旋，又如一根潜伏在我体内的肉刺，时不时地刺我一下，让我在痛苦的同时萌生出对母亲深深的感激。

　　母亲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她养大了九个儿女，经历了许多苦难，经历了许多折磨。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她下地干活挣工分，回到家中烧火做饭带孩子，晚上则在煤油灯下补衣服，一年到头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即算到了晚年生病期间也强撑着起床，柱了竹杖来到责任田头，关切地望着庄稼，成为一道亮丽而又感伤的风景。年幼时，我常常捂着干瘪的肚子，向母表达着对食物的渴望，母亲叹了口气说：“人就是这样子的。”她似乎不知道人应当拥有怎样的生活，应当拥有怎样的快乐，她只知道一个人只要不停地劳作，不停地受苦就可以了。后来母亲病重住院了，然而她不想以自己生命的延续来加重儿孙的负担，整日嚷着要出院，看见嚷着无用时，就趁着病房里没有人的一瞬间，自己拔掉输液管偷跑回家了，无论儿孙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回医院，在胃癌的无情折磨下到另一个世界做别人的母亲去了，给我留下了诉说不尽的忧伤。

　　我父亲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堂，有点文化，算是农民中的知识分子，思想比较开通，但是锁定的空间，繁琐的事情，拮据的经济和繁重的劳作，难免弄得他心烦，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而他又不轻易向儿女们发火，母亲就成了他的出气筒。每到父亲发火时，母亲或者沉默不语，或者软语相劝，多数时候走进自家的菜园子里，一边劳动一边流泪，流到伤心时干脆大哭一场。看到母亲哭，我们的心里很难受，萌生了不利于父亲的想法，说些不利于父亲的话，没想到母亲不但不同意我们的看法，相反还劝我们说：“哪个男人家没有一点脾气?”说：“为了你们九姊妹，他苦啊!”叫我们尊敬父亲热爱父亲，然后回到家中烧火做饭，把父亲伺候得舒舒服服，心情舒服了的父亲便领着我们战胜生活中的苦难与不幸，领着这个家波浪似地前进。

　　母亲一生没有上过学堂，但是她识大体，顾大局，忍辱负重，把她对丈夫和儿女们的爱演绎得淋漓尽致，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我于十七岁那年离开家乡，后来除了退伍回家和母亲有过几个月的相处，再后来就很少回家了。离开家乡后，很多时候我都在思念着母亲，牵挂着母亲，也曾想到常回家看看，但是受空间、时间和经济等多方面因素的限制，我极少的几次回家也是家中的匆忙过客。后来交通便利了，我的经济状况也好了些，然而母亲却在我刚刚想到要为她尽孝时，撇下她心爱的儿子走了，再没有回来，让我带着太多的遗憾活在世上。母亲带走了我心里的阳光，让我在阴霾里感受着一种凄凉，我难以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甚至萌生过随她而去的想法，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还要做许多事情——也许这些事情微不足道!我只能把悲痛埋藏在心底，化作一脉情思，时不时地拿出来炫耀一下。

　　母亲走时带走了我的一丝魂魄，父亲走时又带走了一些，从灵魂方面说，我已经不是一个很完整的人。我想请那朵飘向楠木坪的云带去我对母亲的祭奠，也想请那朵云带回母亲对我的祭奠——祭奠我的伤感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