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4)
时间:2022-11-12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然而米-茨基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忧郁而沉闷了。苦闷折磨着他。从前,在我入狱初期,他更爱交际,他的心情毕竟更经常、更多地有所流露。我入狱时,已是他服苦役的第三个年头了。起初他对那两年世界上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他因为坐牢而对世事一无所知;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听着、激动着。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怎么他的关切开始集中于自己的内心世界。炭火蒙上了一层灰烬。仇恨在他的心里日益滋长。“我恨这些强盗,”他时常对我重复这句话,憎恶地看着那些苦役犯,而我对他们已经有了更多的了解,可是我为他们辩解的任何理由对他都不起作用。他无法理解我说的话;不过,他有时心不在焉地同意我的看法;可是第二天又说:“我恨这些强盗。”顺便提一提,我和他经常讲法语,因而一名当监工的工程兵德拉尼什尼科夫,不知根据什么理由给我们起了个绰号叫医助。米-茨基只有在回忆自己母亲的时候才有了精神。“她老了,她有病,”他对我说,“她爱我胜过世上的一切,而我在这里却不知她的死活。要是她知道我被赶着穿过士兵的队列忍受树条的抽打,这就足以使她……”米-茨基不是贵族,在流放前受过体罚。回忆到这里,他咬牙切齿,竭力把视线移向一旁。最近他越发经常地独自徘徊。一天上午,十一点多钟,他被叫去见城防司令。城防司令面带愉快的微笑来到他跟前。 “喂,米-茨基,你夜里梦见什么了?”他问。 “我大为震惊,”米-茨基回来后对我们说,“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梦见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他回答说。 “更好,是更好的好事!”城防司令说,“你自由了!你母亲替你求情……她的请求受到了关注。这是她的信,这是关于你的命令。你马上就可以获释出狱。” 他面色苍白地回来了,听到消息后还没有回过神来。我们向他祝贺。他用颤抖的、冰凉的双手紧握我们的手,很多囚犯也都来向他祝贺,为他的幸运而感到高兴。 他出去了,就在我们这座城市作为移民定居下来。起初他常来我们的监狱,可能的话就把各种新闻告诉我们。他感兴趣的主要是政治新闻。 除了米-茨基、托-斯基、鲍-斯基和若-斯基之外,其他四个人中有两个还很年轻,是短期流放,受的教育不多,但正直、单纯、直爽。第三个是阿-丘科夫斯基,他就太傻气了,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不过第四个人布-姆已过中年,他给我们所有的人都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和这些犯人归为一类,他自己也加以否认。这是一个粗鲁的小市民,带有小店主的习气和俗套,是靠克扣小钱发家的。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除了自己的手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是个油漆粉刷工,然而是首屈一指的出色的油漆粉刷工。管理人员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才干,于是城里人都要布-姆去粉刷墙壁和天花板。两年内他几乎将所有的官邸都粉刷一新。官邸的主人都自掏腰包付钱给他,他的日子也就过得挺不错了。但更有利的是,他的几个伙伴也被派去跟他一起干活。经常跟着他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个学会了他的手艺,其中一个名叫特-热夫斯基,手艺已经比他毫不逊色了。我们的少校教官住的也是公家的房子,也把布-姆叫去,吩咐他把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全都粉刷一遍。这下子布-姆可真是卖力气了:总督府也不曾这样粉刷过。那是一座木屋,平房,破旧不堪,外表糟透了;可内部的装修像宫殿一样,少校简直大喜过望……他搓着手说,现在一定要结婚了:“住这样的房子,不能没有妻室啊。”他十分严肃地补充道。他对布-姆越来越满意了,因而也满意跟他一起干活的其他人。装修持续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少校完全改变了对我们这里的所有人的看法,而且开始庇护他们。他有一天竟突然把若-斯基从监狱里叫到自己家里。 “若-斯基!”他说,“我侮辱过你。我是平白无故地抽了你一顿鞭子,我知道。我很后悔。你明白吗?我呀,我,我——后悔了!” 若-斯基回答说,他明白。 “你明白吗,我呀,我,你的长官,把你叫来,为的是求你宽恕!这一点你感觉到了吗?你在我面前算什么东西?一个蛆虫!连蛆虫也不如:你是囚犯!而我是上帝垂爱的少校。少校!这一点你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