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2(6)
时间:2022-11-08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你把他们全都忘了?” “全都忘了,大人。” “你也是有父母的喽?……他们你总还记得吧?” “应该说是有过的,大人,不过也想不大起来了:也许是有过的,大人。” “你以前住在哪里?” “住在树林里,大人。” “总是在树林里?” “总是在树林里。” “那冬天呢?” “没见过冬天,大人。” “喂,你呢,你叫什么?” “斧头,大人。” “你呢?” “快磨别偷懒,大人。” “你呢?” “还要磨一磨,大人。” “你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大人。” “他站着,在笑,他们看着他,也在冷冷地笑。嘿,有时他会对准你的门牙挥拳一击,算你倒霉。而那种人都那么魁梧、健壮。” “把他们都送进监狱,”他说,“我以后再找他们。”“喂,你留下来,”他这是在对我说话。“过来,坐下!”我一看:有桌子,桌子上有纸有笔。我想:“他这是要干啥呢?”你在椅子上坐下,"他说,拿起笔来,写!"而他自己却一把抓住我的耳朵,就那么揪着,我胆怯地看着他,就像鬼看着教皇。大人,我说,我不会写呀。"写!"他说。” “行行好吧,大人。"写,会怎么写就怎么写!"而他自己却老是揪着我的耳朵,老是揪着,还那么使劲地一拧!哎,弟兄们,我要说,他拿树条狠狠地抽我三百下还好受些呢,疼得我眼里直冒金星。写!"他只有这句话!” “他怎么了,犯傻了不是?” “不,不是犯傻。T城的一名文书不久前犯事了:他偷了一笔公款,随即携款潜逃,他也长着一对招风耳。嘿,案情通知了各地。而我的特征看来与他相似,于是他就试验我:看我会不会写字,字迹如何?” “是这么回事啊,小伙子!疼吗?” “我说了嘛,好疼呢。” 响起了哄堂大笑。 “那你写了吗?” “有什么可写的?我拿起笔来就画,在纸上画来画去,他只好作罢。嗨,当然啦,他顺手给了我十来下耳光,这才放了我,就是说,把我也送进了监狱。” “难道你会写字?” “从前会写,自从使用鹅毛笔以后,我就不会写字了……” 有的时候,就是在这样讲故事,或者不如说在这种闲聊中度过我们寂寞的时光。天哪,那是多么寂寞啊!漫长、烦闷的日子,日复一日都一模一样。哪怕有本书也好啊!实际上,尤其是在初期,我时常上军医院,有时是看病,有时干脆就是去躺一躺;可以离开监狱。在那里很痛苦,比在这里更痛苦,是在精神上更痛苦。对我们这些贵族的恶意、敌视、谩骂、忌妒、无休止的挑剔,那些充满恶意和威胁的脸色!在军医院里大家比较能平等相待,友好相处。一天里最忧伤的时候是在傍晚的烛光下和入夜时分。早早就安排就寝了。远处,在门边,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闪着一个亮点,而我们这一头隐在半暗之中。空气变得恶浊而憋闷。有的人无法入睡,起身在床上坐上一个半小时,垂下戴着睡帽的头,若有所思。你会整个小时地看着他,竭力揣测他在想些什么,这样好歹也能消磨时间。要不,你会开始幻想,回忆往事,在想象中描绘壮阔而光明的画卷;你回忆起这样一些细节,是别的时候想不起来的,而且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感触。要不,你会猜想未来:怎样走出监狱?到何处去?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天?今生还能不能回归故里?你想啊想,于是心里萌生了渺茫的希望……要不,你干脆开始默念数字:一、二、三……想在默念中入睡。我有时数到三千也睡不着。听,有人在翻身。乌斯季扬采夫在咳嗽,是肺病患者的奄奄一息的咳嗽,然后是虚弱的呻吟,每一回都唠叨着:“上帝,我有罪孽呀!”在一片寂静中听到这病态、沙哑而酸楚的声音是很怪异的。而这时在某个角落,也有些人未曾入睡,躺在各自的床上闲谈。一个人开始讲述自己的往事,讲到遥远的过去,讲到流浪生涯,讲到妻儿和往日的风习。单凭这远处的低语声,你就会感到,他所讲到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他自己,这个讲故事的人,——已是孑然一身。只听到轻微而单调的低语声,仿佛远方的流水潺潺……记得,我曾在漫长的冬夜听到一个故事。我立刻觉得,这是热病中的一个梦,仿佛我患疟疾躺在床上,在发烧和谵妄中梦见了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