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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 五月(8)


灯,汲饮水。

    大地的景色幻影似的在他面前展开,有褐色的小树林,有红色屋宇散列的村落,
也有像咸水湖的遗迹似的满目亮晶晶的盐原。无论向何处望,无论行多少路,都是
寂寥荒漠的空野。偶然也逢到二三个骑马牵着许多野马的旅客,他们都像旋风一样
很快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好像仍在海上,倦怠不堪,只有天气不恶,算是幸事。
人夫待玛尔可渐渐凶悍,故意强迫他搬拿不动的刍草,到远处去汲饮水,竟把他当
做奴隶。他疲劳极了,夜中睡不着,身体随着车的摇动颠簸着,轮声轰得耳朵发聋。
风还不绝地吹着,把细而有油气的红土卷入车内,扑到口里眼里,眼不能开张,呼
吸也为难,真是苦不堪言。因劳累过度与睡眠不足,他身体弱得像棉花一样,满身
都是灰土,还要朝晚受叱骂或是殴打,他的勇气就一天一天地沮丧下去。如果没有
那“头脑”时时亲切的慰藉,他的气力或许要全部消失了。他躲在车角里,背着人
用衣包掩面哭泣,所谓衣包,其实已只包着败絮。每天起来,自觉身体比前日更弱,
元气比前日更衰,回头四望,那无垠的原野仍像上的大洋展示在眼前。“啊!恐怕
不能再延到今夜了,恐怕不能再延到今夜了!今天就要死在这路上了!”不觉这样
自语。劳役渐渐增加,虐待也愈厉害。有一天早晨,“头脑”不在,一个人夫怪他
汲水太慢,打他,大家又轮流用脚踢他,骂说:

    “带了这个去!畜生!把这带给你母亲!”

    他心要碎了,终于大病,连发了三日的热,拉些什么当做被盖了卧在车里。除
“头脑’审时来递汤水给他或是替他按脉搏外,谁都不去顾着他。他自以为快死了,
反复地叫母亲:

    “母亲!母亲!救救我!快到我这里来!我快要死了!母亲啊!不能再见了啊!
母亲!我快要死在路旁了!”

    他将两手交叉在胸前祈祷。从此以后,病渐减退,又得了“头脑”的善遇,遂
恢复原状。病虽好了,这旅行中最难过的日子也到了。他就要下车独自步行。车行
了两星期多,现在已到了杜克曼和山契可·代·莱斯德洛分路的地方。“头脑”说
了声再会,指了路径,又替他将在包搁在肩上,使他行路便当些,一时好像起了怜
悯之心,接着即和他告别,弄得玛尔可想在“头脑”手上接吻的工夫都没有。要对
那一向虐待他的人夫告别原是痛心的事,到走开的时候也一一向他们招呼,他们也
都举手回答。玛尔可目送他们一队在红土的平野上消失了,才蹒跚地独自登上旅程。

    旅行中有一事使他的心有所安慰。在荒凉无边的荒野过了几日,前面却看见高
而且青的山峰,顶上和阿尔卑斯山一样地积着白雪。一见到此,如见到了故乡意大
利。这山属于安第斯山脉,为美洲大陆的脊梁,南从契拉·代尔·费俄,北至北冰
洋,像连锁似的纵直看,南北跨着一百十度的纬度。日日向北进行,渐和热带接近,
空气逐步温暖,也使他觉得愉悦。路上时逢村落,他在那小店中买食物充饥。有时
也逢到骑马的人,又有时见妇女或小孩坐在地上注视他。他们脸色黑得像上一样,
眼睛斜竖,额骨高突,都是印第安人。

    第一天尽力前行,夜宿于树下。第二天力乏了,行路不多,靴破,脚痛,又因
食物不良,胃也受了病。看看天已将晚,不觉自己恐怖,在意大利时曾听人说这地
方有毒蛇,耳朵边时常听得有声像蛇行。听到这声音时,方才停止的脚又复前奔,
真是吓得不得了。有时为悲哀所缠绕,一边走一边哭泣。他想:“啊!母亲如果知
道我在这里这样惊恐,将怎样悲哀啊!”这样一想,勇气就恢复几分。为了忘记恐
惧,把母亲的事从头一一记起:母亲在热那亚临别的分付,自己生病时母亲替他把
被盖在胸口,以及做婴儿时母亲抱了自己,将头贴住了自己的头说“暂时和我在一
处”。他不觉这样自语:“母亲!我还能和你相见吗?我能达这旅行的目的吗?”
一边想,一边在那不见惯的森林,广漠的糖粟丛,无垠的原野上行进着。

    前面的青山依旧高高地耸在云际,四天过了,五天过了,一星期过了,他气力
益弱,脚上流出血来。有一天傍晚,他向人问路,人和他说:“到杜克曼只五十英
里了。”他听了欢呼急行。这究不过是一时的兴奋,终于疲极力尽,倒在沟边。虽
然这样,胸中却跳跃着满足的鼓动。荣然散在天空的星辰这时分外地觉得美丽。他
仰卧在草上想睡,天空好像母亲在俯视他说:

    “啊!母亲!你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也想念着我吗?想念着近在飓尺的玛
尔可吗?”

    可怜的玛尔可!如果他知道了母亲现在的情形,他将出死力急奔前进了!他母
亲正病着,卧在美贵耐治家大屋中的下房里,美贵耐治一家素来爱她,曾尽了心力
加以调护。当美贵耐治技师突然离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她已经病了。可特淮
的好空气在她也没有功效,并且,丈夫和从兄方面都消息全无,好像有什么不吉的
事要落在她身上似的,每天忧愁着,病因此愈重,终于变成可怕的致命的内胞癌肿。
睡了两星期。未好,如果要挽回生命,就非受外科手术不可。玛尔可倒在路旁呼叫
母亲的时候,那边主人夫妇正在她病床前劝她接受医生的手术,她总是坚拒。杜克
曼的某名医虽于一星期中每天临诊劝告,终以病人不听,徒然而返。

    “不,主人!不要再替我操心了!我已没有元气,就要死在行手术的时候,还
是让我平平常常地死好!生命已没有什么可惜,横竖命该如此,在我未听到家里信
息以前死了倒好!”

    主人夫妇反对她的话,叫她不要自馁,还说已直接替她寄信到热那亚,回信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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