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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 五月(9)


可以到了,无论怎样,总是受手术好,为自己的儿子计也该这样。他们再三劝说。
可是一提起儿子,她失望更甚,苦痛也愈厉害。终于奖了:

    “啊!儿子吗?大约已经不活在世上了!我还是死了好!主人!夫人!多谢你
们!我不信受了手术就会好,累你们种种操心,从明天起,可以无须再劳医生来看
了。我已不想活了,死在这里是我的命运,我已预备安然忍受这命运了!”

    主人夫妇又安慰她,执了她的手,再三劝她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疲乏之极,闭眼昏睡,竟像已经死了。主人夫妇从微弱的烛光中注视着这正
直的母亲,怜悯不堪。像她那样正直善良而不幸的人,为了救济自己的一家离开本
国,远远地到六千英里外来尽力劳动,真是少有的了,可怜终于这样病死。

    下一天早晨,玛尔可背了衣包,身体前屈了,跛着脚于入社克曼市。这市在阿
根廷的新辟地中算是繁盛的都会。玛尔可看去仍像回到了可特淮、洛赛留、布宜诺
斯艾利斯一样,依旧都是长而且直的街道,低而白色的房屋。奇异高大的植物,芳
香的空气,奇丽的光线,澄碧的天空,随处所见,都是意大利所没有的景物,进了
街市,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经验过的想像重行袭来。每过一家,总要向门口张望,
以为或者可以见到母亲。逢到女人,也总要仰视一会儿,以为或者就是母亲。想询
问别人,可是没有勇气大着胆子叫唤。站在门口的人们都惊异地注视着这衣服褴褛
满身尘垢的少年。少年想找寻一个亲切的人发出他胸中的问语。正行走时,忽然见
有一旅店,招牌上写有意大利人的姓名。里面有个戴眼镜的男子和两个女人。玛尔
可徐徐地走近门口,提起了全勇气问:

    “美资耐治先生的家在什么地方?”

    “是做技师的美资耐治先生吗?”旅店主人问。

    “是的。”玛尔可回答,声细如丝。

    “美贵耐治技师不住在杜克曼哩。”主人答。

    刀割剑刻样的叫声,随主人的回答反应而起。主人,两个女人,以及近旁的人
们,都赶拢来了。

    “什么事情?怎么了?”主人拉玛尔可入店,叫他坐了:“那也用不着失望,
美资耐治先生家虽不住在这里,但距这里也不远,费五六点钟就可到的。”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玛尔可像苏生似的跳起来问。

    主人继续说:“从这里沿河过去十五英里,有一个地方叫做赛拉地罗。那里有
个大大的糖厂,还有几家住宅。美贵耐治先生就住在那里。那地方谁都知道,费五
六个钟头工夫就可走到的。”

    有一个青年见主人这样说,就跑近来;

    “我一月前曾到过那里。”

    玛尔可睁圆了眼注视他,脸色苍白地急忙问:

    “你见到美贵耐治先生家里的女仆吗?那意大利人?”

    “就是那热那亚人吗?哦!见到的。”

    玛尔可又似哭又似笑,痉挛地啜泣,既而现出激烈的决心:

    “向什么方向走的?快,把路指给我!我就去!”

    人们齐声说;

    “差不多有一天的路程哩,你不是已很疲劳了吗,非休息不可,明天去好吗?”

    “不好!不好!请把路指给我!我不能等待了!就是倒在路上也不怕,立刻就
去!”

    人们见玛尔可这样坚决,也就不再劝阻了。

    “上帝保护你!路上树林中要小心!但愿你平安!意大利的朋友啊!”他们这
样说,有一个还陪他到街外,指示他路径,及种种应注意的事,又从背后目送他去。
过了几分钟,见他已背了衣包,胶着脚,穿入路侧浓厚的树荫中去了。

    这夜,病人危笃了,因患处剧痛,悲声哭叫,时时陷入人事不省的状态。看护
的女人们守在床前片刻不离。病人发了狂,主妇不时惊惧地赶来省视。大家都很焦
虑:她现在即使愿受手术,医生也非明天不能来,已不及救治了。她略为安静的时
候,就非常苦闷,这并不是从身体上来的苦痛,乃是她悬念在远处的家属的缘故。
这苦闷使她骨瘦如柴,人相全变。她不时扯着头发疯也似的狂叫:

    “啊!太凄凉了!死在这样远处!不见孩子的面!可怜的孩子。他们将没有母
亲了!啊!玛尔可还小哩!只有这点长,他原是好孩子!主人!我出来的时候,他
抱住我的项颈不肯放,真哭得厉害呢!原来他已经知道此后将不能再见母亲了,所
以哭得那样悲惨!啊!可怜!我那时心欲碎了!如果在那时死了,在那分别时死了,
或者反而幸福。我一向那样地抚抱他,他是顷刻不离开我的。万一我死了,他将怎
样呢!没有了母亲,又贫穷,他就要流落为艺丐了!张了手饿倒在路上!我的玛尔
可!啊!我那永远的上帝!不,我不愿死!医生!快去请来!快替我行手术!把我
的心割开!把我弄成疯人!只要他把性命留牢!我想病好!想活命!想回国去!明
天立刻!医生!救我!救我!”

    在床前的女人们执了病人的手安慰她,使她心情沉静了些,且对她讲上帝及来
世的话。病人听了又复绝望,扯着头发啜泣,终于像小儿似的扬声号哭:

    “啊!我的热那亚!我的家!那个海!啊!我的玛尔可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做
什么!我的可怜的玛尔可啊!”

    时已夜半,她那可怜的玛尔可沿河走了几点钟,力已尽了,只在大树林中踏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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