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九章)(6)
时间:2022-10-25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实际上沃拉吉米尔已在损他。我丈夫装作啥也不知道,接着讲他的那一套:“我那外公有一次躺下了,从此就没再起来。因为得了癌症不能进食饿死了。一封电报发到宁城,已是炎热的五月天,我妈妈和外婆在日德尼采,电报说我外公死了,于是我和爸爸坐车去那里,夜里才到。我们敲开了隔壁邻居杜列切克家的门,他们给了我们小屋的钥匙,说我外婆和妈妈在奥布尚尼我舅舅波普家。于是我打开门,我的已咽气的外公正躺在我从前出生的那张床上。他脸色蜡黄、干瘦,气味倒很好。我爸爸躺在卧椅上,我躺在离外公不远的地方,我没睡觉,隔一会儿就走去看一下遗体。后来我越来越明白,这已不是我的外公,而是一具尸体……然后便开始出殡了。上午,就像我常在窗口看见的,那些殡仪馆的人将外公放进棺材里。亲戚们也来了,一大帮子,他们一进到外公躺着的房间里,便举起双手,哭喊着扑向躺在棺材里的外公,还吻他。我站在那里,手指头扶在棺材上。后来毫无办法,殡仪馆的人抬来了棺材盖,将棺材盖上搬走了,他们抬着棺材在过道上没法转弯,结果一不小心将外公从棺材里倒了出来。然后又将他像翻倒的木偶一样放进去。接着我们便出门到了太阳底下,将我排到送葬行列里,然后开始奏乐。大家都穿着黑色丧服,往巴尔宾山坡上爬,出殡队伍和面乐队演奏了外公平日最喜欢的一支曲子“摩拉瓦、摩拉瓦……” 就在外公生前住过的屋子前面。我站在那里望着我家房子那两扇窗户,这时我突然哭了起来。当我看着别的送葬人,特别是别的男孩站在那里时,我突然明白,这是我的不幸,这不幸恰恰发生在我的身上。连那些大黑马的大屁股拉出的尿也和站在那里的外婆一样纹丝不动。外婆哭得很伤心,不像以往那样连忙跑去将马粪收进铁铲。当出殡队伍在坟场门口停下来,我看到墓碑工场前站着光秃着脑袋的老斯丹诺夫斯基和他的大儿子,可是我似乎还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儿子也站在那里。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帽子拿在手上向我们表示哀悼。后来,连外婆也来到斯丹诺夫斯基这里,订了一块墓碑,由老斯丹诺夫斯基往上刻托马斯·基里安几个大字。我脾气暴躁的外公托马斯·基里安曾经是个猎户。那一回,我妈回到家,在吃中饭前告诉父母说她怀孕了,于是我这位暴躁的外公便把我妈拖到院里端起枪嚷嚷道:“跪下!我要毙了你!”我外婆,这位聪明的外婆卡德辛娜走出来说:“来吃午饭吧,要不凉了尸于是便都进屋吃午饭去了。多亏外婆我才没跟我妈一快儿被枪毙掉。……喂,沃拉吉米尔,您说有人把便袍丢在你门家了,说我穿上可能合适,说穿上它在这房子里准会舒服?那么沃拉吉米尔,什么时候给我把这件便袍送来啊?”沃拉吉米儿(尔支支吾吾结巴开了,他直抱歉,说快要下雨了,觉得老天-变脸,便像有颗大钉子在他脑壳上打洞,说由于大气压干扰,他明显地感觉到这钉子从他的软颚穿进他的嘴里。说最好是博士,咱们大家都去喝几口碰碰杯,”说让我和贝比切克·斯瓦特克也去,到瓦尼什达的酒店去,他请客,庆祝我们现在又将多一个房间…… 我丈夫正在用湿抹布擦地板,更确切地说他是在自言自语:“沃拉吉米尔呀!碰杯碰杯,可是我得对您说,您总是这么碰杯,我甚至都害怕说,沃拉吉米尔,您这是酗酒啊!我不是说您连少量几杯都不能喝。好,您有理由高兴一下,那您就喝他十杯啤酒,几乎您每天都有高兴事儿,好了,您每天都喝他十杯,跟诺海伊尔家的老头那样;然后呢,比如说你们车间有人过生日,好了,您又喝他十五杯,赶上个什么节日,您又喝上十杯。可我跪下来求您,别这么酗酒了,别像那年那样又是白酒又是烧酒的。我说,沃拉吉米尔,我们有啥说啥,布拉克写过一句话说,抑制冲动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您以为我在教训您,可是您要想一想您的老母亲,您为什么要酗酒,而且酗得这么厉害,给她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呢?您抑制一下您的冲动,也稍微高尚风雅一点吧!连您的朋友们也向我来告状说您总是酗酒,说他们都向您伸出手来想帮您一把,他们还担心有一天会把您送到斯卡尔大夫那里去,那些最爱您的人说他们担心连斯卡尔、连阿波里耐什也帮不了您的忙。说等着您的只有波赫尼采了。而您现在在这里不是给我们做个好榜样,而是引诱我们去喝酒去酗酒,这,沃拉吉米尔,真教人伤心,您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打算从这该死的酗酒嗜好中摆脱出来?您看看我,我曾经已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我的意志力战胜了,我现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成了您的眼中钉了,沃拉吉米尔,我求求您别拽着我往这泥淖里跳吧!醒醒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丈夫说着话,同时很努力地用捆在扫帚上的湿抹布擦拭着地板上的灰尘。他如今将湿抹布取下来,放进水里泡一泡,然后拿出来拧干,从抹布里滴出来的尽是石灰水。我丈夫又跪下去仔细擦拭地板。沃拉吉米尔站在那里,脸色刷白,他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我丈夫跑到那里继续干活儿……“您知道我只是怜悯谁?您已经脸皮厚了,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可是我再一次求求您,为了您的老母亲,别再酗酒啦!别酗酒啦!我现在跪着求您。”沃拉吉米尔一仰头对着天花板吓人地大喊一声,几步便蹿到炉盘那儿,撞倒了坐在椅子上的贝比切克,还没等我们转过向来,他端起那还在生着火的炉子,以极大的力气将它端起来,使劲一拽,将插在烟囱里的烟管也拽了出来,像端着五公斤容量的罐子一样端着这炉子,烟筒管把贝比切克的帽子碰到地上。我连忙从门旁闪开,袄拉吉米尔将这烫人的火炉端到院子里,摆在院子正中央,挥一下手便跑下了台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