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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男根的亚当(第三章)(7)



    去学校的路上,我回忆今天在书店的收获,竟然想不起我到底读到了什么,是希望还是绝望?**开张,排卵,黏液和精子生死搏斗,一只健壮如虎贲的白色蝌蚪游动着长长的尾巴奋力向前,以万夫不当之勇三战三捷,最后在卵巢中安家落户。渐渐地它成了一团肉乎乎的蟾蜍,那蟾蜍在薄软的胎衣里张嘴吐舌地冲我连叫几声爸爸。我吓得浑身冒汗,明白我已经坠入地狱。一层厚重的煤矿一样黝黑的云雾压向我的心头。这是世界最黑暗的一天。

    她在校门口等我,一见面就问我找没找到那种书,书上都说些什么。我说,你自己不会去看?她看我脸色沉暗得如同酱爆肉,知道事情不妙,又连连追问书上到底是咋说的?我吼起来,都是你,没有你,我能这样担惊受怕?她一愣,半晌才道,自私鬼,没良心,你不是人。你说说,到底怪谁?我看她就要吵起来,赶紧朝校内走去。我想她一定会僵立着哭泣,要是哭能哭掉肚子里的孩子那她就应该大哭特哭。突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妊娠期间心情不能太忧郁。为什么?难道忧郁会造成流产?但愿是这样,那就让她酣畅淋漓地忧郁吧,忧郁成晚秋十月水分饱满的漫漫晨雾,在一阵暴风骤雨之后,让未成熟的青果砰然坠落。而让她忧郁的动力,便是我的不理她。我又高兴起来,越高兴就越觉得男人的伟大应该是冷酷和卑鄙。我想从今天起我和她形同陌路,也让所有人知道,我和她别说是朋友,就连好同学的关系也算不上。到时候她万一怀了孕,我就可以矢口否认,哪个鬼的孩子?要赖在我身上,没门。我认得你是谁?婊子养的,滚开。她会怎么说?她说她和我是露水鸳鸯,有过一次颠鸾倒凤?她说她能数出我肚脐下面有几颗痣,不信你们脱了他的衣服看?我摇头,她不会这样说,因为在打击对手方面她没有这么高的智商。她是女人。我想通了,要丢脸就让女人去丢吧,让她去独当一面地承受耻辱吧。因为女人对社会的作用不在于贡献了什么业绩,而在于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不在于获得而在于赎罪。她要是自杀呢?自杀了更好。什么也就不存在了。我为我的智慧、为我的伟大的决策而兴奋得半夜没有睡着。灵性的思路,时浓时淡、时有时无的爱情,男人,天马行空,如风如云,自由自在,放浪形骸,将一切灾难和悲苦推卸给女人。谁让她们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呢?男人将她们分离出来就等于分离出了苦难和耻辱的载体。我的伟大的发现,为什么来得这样迟缓?不然,我早就应该快快乐乐的了。

    我一直快乐到六月底。我不理她,她不理我,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六月三十日凌晨三点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一阵尖利的嘶鸣在耳畔久久萦回,是脑海中脱颖而出的声响,还是从窗外冲撞而来的恶音,我一时分辨不清。但那一阵嘶鸣却真真切切是她的声音。我竖起耳朵静静谛听,楼下有人说话,还有奔跑的脚步声。我一下明白过来,一定是她跳楼自杀了。我们这座学生宿舍楼的东单元是男生,西单元是女生。她住五楼,我住三楼。从五楼跳下去一定没有好结果,姿势怎么摆?是仰卧还是俯卧?是七零八碎还是肢体完整?是七窍喷血还是浑身稀烂?我腾地坐起,又马上躺下。我不能下去。我算什么?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尼罗河的石头跟黄河的石头没关系一样。如果下去就等于告诉别人,我关心这件事,因为是我逼死她的。外面有了一阵喧嚣,像是吵闹又像是追打。我不想听,用被子蒙住耳朵,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如果她没留下什么对我不利的遗嘱,就万事大吉。可又想,她的自杀未免有些过于仓促。今天是六月三十号,是她经水来潮的日子,她可以再等几个小时,中午或者晚上,那红淋淋的带腥咸味的东西或许就会喷涌而出。唉,晚了。

    这儿是树,那儿是楼。楼下是人,树下也是人,三五堆,叽叽喳喳的。一个传说正在产生。而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在篮球场的一角,是来来往往湍急的人流。偶尔有人跟我说话,都带着极其神秘的眨眼,送来传说背后的那一层意思:一只男人的大手从茅坑里伸出来摸了一个女生的屁股。那女生是谁?那屁股是什么样子的,形状还有色泽?深更半夜,她竟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学生楼里的厕所因为没人打扫早就关闭,楼下的公共厕所狭长幽深且没有灯光照明,夜里女生不是成群结队就不敢擅自进入。她可好,单刀赴会制造了一则重大的风流新闻。摸了屁股以后是什么情形?她尖叫着跑了出来,裤子来不及提上,清凉的月光下她的裸露的下半身无比美妙,在如纱如网的银白色光晕里,是旖旎的湖水,饱满的山梁。我怎么也摆脱不掉这种迷人的想象,即使在我看见那个与我共同为等待例假而焦忧的女人时,想象中月光下的大腿仍然横陈在我的脑海。

    她被裹挟在人流中,从我面前招摇而过。我无意中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种萧索空漠的性的吸引力。我怅然若失。她没有自杀,这对我似乎是个打击,她的体态变得更加魅惑人,则是打击之上的打击。因为我觉得她把自己装束得如此性感,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吸引别的男人。

    她就要在树阴下消逝了,倏忽一闪,那左手便轻轻摆到臀部上。我看到她手中捏了一个包着东西的四四方方的花手帕,心尖就哗然一抖。多么熟悉的情形,陪我多少年爱情,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每次来例假,她都会在宿舍把卫生纸叠成长条,用手帕包起来带在身边去上课去自习。蓦地,厕所里被男人摸过的那个屁股溘然逸出了我的脑壳。我紧紧跟过去,发现她正在树阴后面的教学楼前跟几个女生说话。大概也是为了那个厕所里、月光下的传说,她们脸上的皮肉都被什么东西拉得紧紧绷绷的。我没有停步,绕过她们来到教室,匆匆写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课桌。那纸条上的话是,告诉我,你的老朋友是否已经到来。

    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告诉我。下课了,她混在女生堆里,和人家神聊,根本不想提供一个让我和她单独说句悄悄话的机会。我恨恨的,恨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上完了课,我无法忍耐我的焦躁,在她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厚着脸皮拦住了她——

    我的纸条你看到了?——

    看到了。来也好,没来也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说来了?——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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