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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友

  月色很旺,透窗而入,满屋灵动。独自端坐,寂寞来袭。同院儿好友老俞急匆匆闯进门来。我赶忙让座、沏茶。

侃友

  茶慢慢浓了,我毕恭毕敬端到老俞手上。老俞象往常一样,边谢坐边儒雅地接过杯子,浅嘬几口,话匣子就打开了。老俞说,老弟啊,昨晚从你这儿回家,发现几个贼娃子一直在院子头晃来晃去,我回屋打开电视,关了灯,站在窗户前,尽量将电视音量调到最低,好久不见动静,我就摸到院坝头溜了几圈儿,故意大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说也怪,不一会儿,那几个贼娃子就遁无踪迹了……

  我已习惯了老俞不着边际的胡侃,或者说瞎编,我不在乎他到底在讲些什么,只是将两只耳朵竖起来,做出很愿意聆听他讲话的样子就足够了。老俞的谈兴愈来愈浓,先近后远,而后国内国外,直到一杯浓茶散尽苦涩,方咬住薄唇,待唇齿间抿出几声骤响,老俞才将一支劣质香烟叼于嘴上,极抒情地猛吸几口。

  老俞使劲儿抓了我几眼,感叹到,可惜,你不惯侃,辞谢,有机会我侃点儿邪乎的,给你提提劲儿!说完,掩门跌进朗朗月色。周围又是静寂,在一种恍惚里,我为我能享受到的孤独落寞自得其乐,月光真好,清辉洒满我的屋子。

  翌日晚,老俞又准时登门了。茶毕,老俞续上一根烟,烟雾腾腾,立马将他的话匣子包裹得严严实实。老俞拍了拍还显新色的西服,说,这玩意儿不咋样,才买两天,你看,就起了皱褶,还不如我的皮肤,一直管了四十多年,临近知天命之年了还有80%是伸展的,这当然涉及到一个质量问题,但价格不是主要的,款式也并不重要,关键还是取决于你的态度,你觉得它好就好,你觉得它不好,它就会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哦,不怕老弟笑话,我就喜欢侃,可惜咱们这儿没有侃协,要是有,我一定会去弄个一官半职。

  吃过晚饭,我刚想干点什么,老俞又被一缕晚风吹进门来。我忍住内心躁动,面对他张开的嘴巴和近乎神经质的海侃,乖乖扮出安静的聆听状。

  老俞的嘴里象有一脉流水,汩汩地从他的话匣子里涌出来。

  好多年前,我爱上了一个人。那时候,我在她所在区乡的一个部门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相识了,并糊里糊涂趟入了爱河。我们爱得如漆似胶,昏天暗地。正当我们商量着将关系明朗化,却遭到了她父母的坚决反对,于是我们决定私奔。

  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我们手拉手取道山路,准备先赶往县城火车站,然后再确定逃走的方向,不知为何却走漏了消息,他的父亲纠集一伙人,拿着手电、棍棒一路追来,后面还跟着几条恶狗。我们拼命地奔跑,荆棘划破了我们的脸、手和脚,最后我们没有力气了,只得束手就擒。恶狗一个劲儿往我身上扑,撕破了我的衣服,我吓丢了魂,慌忙往回跑……可怜的她硬是被他们五花大绑地拽了回去。他们将她反锁在屋里,我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一蹶不振,迷迷糊糊睡了七天七夜……

  后来呢?我第一次向老俞发问。我觉得老俞讲得有些离奇和离谱,但又有些相信老俞的话了。

  她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了。老俞说。再后来呢?我的好奇心还在继续。

  因为这件事,单位上就编了一堆理由借故将我调离了,于是,我就到了现在这个单位,我恐怕要在这个岗位上呆到退休了。老俞发出几声叹息。

  我知道,老俞是近两年才买下小院里那套房子的,他单位上几个同事的房子都买在县城。老俞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激情,一个人过着也挺好的,只是,她太让我刻骨铭心了,怎么都忘不掉。听说她嫁了当地一个暴发户,因为泼皮无赖,犯了命案,蹲大狱去了,留给她几个兔崽子,日子过得蛮苦的……

  老俞的叹息满屋子缭绕,还夹杂着轻轻的呜咽声。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包含了多少水分,但我还是深信不疑。老俞始终沉浸在他的侃语里,嘴唇翕动着。

  我心绪很乱,如坐针毡,一面逃避他的谈侃,一面揣测着他侃语里的可信度,一面看着壁钟里的秒针推着夜轮向前滚动。我不知道老俞是啥时走的。

  接下来的日子,老俞不再敲我的门,老俞不再对我白侃。老俞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恍若隔世。

  我特别怀念老俞。

  走出门来,顶着无边月辉,我开始了对老俞旷日持久的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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