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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娘

  忘不了的是那个布谷鸟叫的季节,父亲催促着母亲说:“陕西的麦子熟了,我要去赶麦场去。”母亲借着朦胧的月光,提起门旮旯里的几个粮袋,抖了个底朝天,而那些落在筛子内的豌豆、莜麦、青棵还有糜子,合起来不足一升。这些杂粮被放进了煨热的锅里,不一会便爆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杂粮炒熟后,母亲背着去了村头那个古老的磨窑,磨窑的半墙壁上挖了碗口粗的窟隆,里面搁了一盏煤油灯,这盏灯是村子里公用的,谁家磨面,谁家添煤油。母亲添了油,划根火柴燃着,灯光幽暗幽暗的。

  那盘古老的石磨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出了孤独的影子,母亲一股脑儿将杂粮倒在了磨盘上,然后抱着那根弯了的推磨棍吃力地围着磨台一圈圈地转着,那些通过磨眼的杂粮被磨碎了,白不白,黄不黄地落在了磨台上,人们管它叫炒面。那些炒熟了的五谷散发出香喷喷的诱人的食香味,我用右手食指粘了炒面,连同指头。

  一起放进了嘴里,真香啊!母亲停住了脚步,用衣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又从肚兜里掏出一个空了的火柴盒,装满了炒面递给我,轻轻地说:“乖娃,听话。你只能吃这些,其余的留给你爸爸在赶麦场的路上吃。”我接过装有炒面的火柴盒,坐在了磨窑的门槛上,一边用舌尖舔食着那盒美味,一点一点地,生怕一下子舔完了,一边听着母亲哼着的曲子,还有那口古老的石磨唱着五谷的歌,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黎明时分,天降起了朦朦细雨,父亲背起了他的行装出发了。母亲拉着我跟在父亲的身后,谁也没有了言语,只有脚下“吧嗒、吧嗒”的泥巴声。到了村口,父亲回过身来躬下腰,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蛋时,我却顺手去摸了一把父亲背着的炒面袋,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解开袋子,伸手抓出一把递给我,我撩起布衫襟子接了过去。母亲看见了,有些生气,偷偷地拧了我的耳朵,尽管我克制住没有吭声,父亲还是从我带有异样的脸上发觉了真相,他埋怨了母亲几句,就匆匆地消失在雨雾中。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母亲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不停在流着。她不停地诅咒我:“饿不死的,呆在家里还这么贪食,你的爸爸要步行好几百里的路呢,没了吃的,他会寸步难行啊!”我不知怎的,突然发誓,一定要把炒面留给父亲。我用旧报纸裹了起来,搁在窗台上,等着父亲向来。

  四十多天过去了,有天清晨,门外榆树梢上的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母亲高兴地对我喊:“你爸爸今天要回来了。”我们带了一些野菜饼去了村头的山坡上,母亲用镰刀一边割着草,一边张望着川底的那条道,日头快要落山了母亲失望地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今天不回来了,咱回家吧。”回家的路上母亲仍不死心,走几步回头望一眼,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对父亲的爱是那么得真诚。

  半夜里,突然传来敲门声,母亲一骨碌翻身下炕迎了出去,门缝里透进了月光,我看清了进门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父亲回来了。我惊喜极了没顾得穿衣服,就去窗台上摸了那包炒面向父亲喊着:“爸爸,你总算回来了,想死你了,这把炒面我给你留着。”我还想向父亲唠叨些什么,可我的父亲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我赤裸裸的躯体,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父亲一句话也没说,不停地用他那喳胡子贴着我的脸蛋,还有那湿湿的泪液滴在了我的脸上。

  母亲划了根火柴,灯亮了。我看见父亲。那脏兮兮的脸颊上留下了两行泪水的痕迹,我用纤嫩的小手梳理着父亲零乱的头发,发现头发里还藏着几粒陕西的麦子,还有那麦壳,我小心地收了起来,放在手掌上,久久地凝视着,这就是陕西的麦子啊。

  父亲的炒面袋里有晒干了的陕西蒸馍片,这是父亲在收麦子的地里吃饭时,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藏了蒸馍,然后切成片,放在麦梗上晒干后,小心地装进袋子,步行几百里路程带回来的。母亲烧了开水,将那蒸馍片煮在锅里,我美美地吃了两大碗,父亲看见我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哭了,母亲也哭了。而在我的心里流淌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香甜。

  记得三岁时,随父母踏上逃荒之路,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老家---静宁的一个村庄。是初春的傍晚,母亲带着我还有二姐,刨完了院墙内的一犁沟大葱,提在筐子里,去请假,队长是位妇女,年龄和母亲相当,也是小脚。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记得我们走了好远。她还跑出自家门口喊着母亲的名字:“明早一定得回来!社里的活结忙很!”母亲答应着,蚊子似的声音。

  其实是母亲撒了谎的,说要到我的姑姑家走亲戚,其实是准备出逃的。就在那天半夜我的父亲和哥哥大姐一起赶到了姑姑家,趁着夜色,我们一家五口踏上了逃荒之路。路过宁夏的隆德,爬上六盘山,经平凉,泾川最后落脚到了几百里外的灵台县。二叔在西屯的一个大队当老师,经人托说我们插队到了星火公社的罗家坡大队胡家山小队。队里只有三户人家。马姓的两户,胡姓的一户。胡姓的便是队长家。

  我大姐后来嫁给了队长的儿子----一个瘸腿儿。就在这程路上,母亲常常说:“出门要低三辈,要嘴软。”我亲耳听着母亲把和自己相仿的妇女婶子长婶子短的喊着,从人家手里接过了食物,再分给我们吃。父亲转悠上一天布口袋总是空的,后来他就带上了我。我的嘴软,加之年龄小,很能赢得旁人的怜悯,讨吃的自然多些。

  数十年过去了,总记得母亲的叮咛,尤其出门在外,我就会把自己看的很低很低。有时候明知是自欺欺人,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一九七六年的农历三月,母亲离开了人世,那时我九岁了,母亲一路逃荒的艰险经历总在我的耳边回荡。母亲当时正有身孕,一个生下来就夭折了的我的弟弟,自然让我的母亲难过了好久。

  母亲的离世,让我对母爱有了另一种期盼和奢望,看着同伴在母亲面前撒娇,吃着母亲做的馍馍和饭时,总为冰锅冷灶的自家悲伤,最难过的是深冬,一双冻得像馒头一样发肿的小手,放进被窝里暖和一阵子痒的钻心的难受。看着自己烂的掉着棉絮的棉袄袖头,鼻涕抹的黑光油量,心里就会呼唤着:“娘活着的话该多好呀,就会有人给我拆洗棉袄了!”

  没有母亲的孩子,自然就会短了精神。也就是人常说的娘是娃的精神,爹是娃的勇气,二者缺一不可。长大后,对于母爱我渴望到了极点,娶了妻,总想着从自己妻子那里也能得到一点。可妻子毕竟是妻子,还是替代不了的。好在岳母像娘一样的关心和照顾着我,让我的心灵有了些许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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