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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溪(5)



  又走了好一阵,终于女孩儿先开口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根鸟。”

  女孩儿似乎在等待根鸟也问她叫什么名字,但根鸟并没有问她。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叫秋蔓。”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走路?”根鸟问。

  秋蔓告诉根鸟,她在城里读书,现在读完了。一个月前,她托人捎信回家,让人到船码头接她,结果她在码头上左等右等,也未见到家人。她怀疑可能是家人记错了日子,要不就记错了船码头——她可以分别在两个不同的码头下船,而在不同的码头下来,她就会有两条回家的路。

  “如果是你记错了日子或者船码头了呢?”

  “肯定是他们记错了。”秋蔓在说这句话时,口气里满是委屈,又要哭了似的。

  “你往西去哪儿?”女孩儿问。

  根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想告诉她西去的缘故,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女孩笑话他。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在听到这样的缘故后,都会嘲笑他。他支支吾吾地:“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女孩儿见根鸟不愿回答,心里有了点神秘感。但她没有去追问。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儿。

  月亮终于从东边的树林里升起来。大概是因为夜雾的缘故,它周边的光华显得毛茸茸的。但,随着它的升高,光就变得越来越明亮。路随之亮了起来,人、马以及周围的物象也都亮了起来。黑暗去了,变成了朦胧。由于朦胧,就使根鸟和秋蔓觉得,那林里,芦苇丛里,草窠里,庄稼地里,到处都藏着秘密。春季月光下的夜晚,与人醉酒之后看到的物象差不多,一切都恍恍惚惚的。

  一片无边无际的麦地出现了。麦子已经抽穗,近处的麦芒在月光下闪着银光。风大了些,黑色的麦浪温柔地向东起伏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梆子声。这似有似无的梆子声,将春夜敲得格外宁静和寂寞。

  道变窄了,他们不时被涌过来的麦浪打着双腿。

  要是根鸟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旷野里,他会突然大喊一声,或故意扭曲地唱上几句。但此刻,有个女孩儿在他前头,他不能这样做。他也不想去破坏这份宁静——这份宁静让他非常喜欢。

  已走到后半夜了。根鸟和秋蔓都不觉得困倦。但秋蔓显然走得有点困难了。根鸟牵住了马,说:“你骑上马吧。”

  秋蔓摇了摇头。

  “骑上吧。这马非常乖的。”

  “我没有骑过马。”

  “没有关系的。骑上它吧。”根鸟说着,就在马的身旁蹲下,并将腰弯成直角,给秋蔓一个水平的脊背。

  秋蔓不肯。

  根鸟就固执地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骑上马吧。你的脚已打出泡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根鸟说不清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只是觉得秋蔓的脚上肯定打出泡来了。

  秋蔓终于将脚踩到了根鸟的背上。根鸟慢慢地升高、升高,最后他踮起双脚,将秋蔓送到了马背上:“抓住马鞍上的扶手,你肯定不会摔下来的。”

  秋蔓开始有点紧张,但白马努力保持平衡,使秋蔓慢慢放松下来。她从未骑过马。马背上的感觉是奇特的。如果是家人在她身旁,她会咯咯咯地笑起来。

  根鸟惟恐秋蔓有个闪失,就牢牢地牵着缰绳,走在马的身旁。

  秋蔓只能看到根鸟的头顶与双肩。她直觉得他个头很高、双肩很有力量。

  路穿过一片树林时,月亮已经高悬在头顶上,林子里到处倾泻着乳汁一般的光华。根鸟主动向秋蔓诉说了他西去的缘由。说完之后,他就担忧秋蔓会笑话他。

  秋蔓没有笑话他。

  但他却在看也没看秋蔓的面孔时,竟然觉得秋蔓在笑,并且笑弯了眉毛。他还听出了秋蔓心中的一句话:“你好傻!”是善意的,就像这月光一样的善意。根鸟心里有一股暖暖的、甜甜的,又含了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黎明前的那阵黑暗里,他们走到了那个平原小镇:米溪。

  在秋蔓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一座大宅的门前。

  根鸟以同样的方式,将秋蔓从马上接下。

  秋蔓立即朝大门跑去。根鸟看见了被门旁两只灯笼照亮的大门。他从未见过这样又高又大的门。灯笼在风里晃动,上面写着一个“杜”字。

  秋蔓急促地叩响了大门上的门环,并大声地叫着:“开门呀,开门呀,我回来啦!”

  随即门里传来吃通吃通的脚步声。门很快吱呀打开了。有许多灯笼在晃动,灯光下有许多人。他们认出了秋蔓之后,又掉过头去向里面喊道:“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后面又有人接着把这句惊喜的话,继续往深处传过去。根鸟直觉得这大宅很深很深。

  秋蔓竟然“哇”的一声哭了。

  那些人显得十分不安。他们告诉秋蔓,家里派人去船码头接了,没有接着,正着急呢,所有的人到现在还都没有睡觉,老爷和太太也都在客厅里等着呢。差错出在秋蔓记着的是一个码头,而家中的人却以为是另一个码头。

  秋蔓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送往大宅的深处。

  一直站在黑暗中的根鸟,通过洞开着的大门往里看时,只见房子后面有房子,一进一进地直延伸到黑暗里。灯笼映照着一根根深红的廊柱、飞起的檐角、庭院中的山石与花木……。

  过了不一会儿,人群又回来了。他们显然已听了秋蔓的诉说,看根鸟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秋蔓。她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一手拉母亲的手。见了根鸟,她对父母亲说:“就是他。”

  秋蔓的父亲身材瘦长,对着根鸟微微一鞠躬:“谢谢你了。”随即让佣人们赶紧将根鸟迎进大门。

  根鸟初时不肯,无奈杜家的人绝不让他走,连拖带拉地硬将他留住了。淋浴、更衣……当根鸟在客房中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沉沉睡去时,天已拂晓。

  根鸟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快近中午了。

  秋蔓早已守候在寝室外的厅里,听见寝室门响之后,对两个女佣说:“他醒了。”

  两个女佣赶紧端来洗漱的铜盆。秋蔓接过来,要自己端进去。两个女佣不让:“哪能让小姐动手呢。”但秋蔓却固执地一定要自己端进去。两个女佣只好作罢,在门外站着。

  根鸟见秋蔓进来,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有点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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