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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雨/鸟雨(9)



  仿佛天堂里的森林毁灭了,这绒绒雪鸟,在油麻地的天空密密麻麻地飞翔着。

  下午,采芹用篮子为艾绒送来了一个油麻地人家大年三十吃年夜饭时要吃的各种饭菜,并将一双由她亲手做的新鞋放在艾绒的枕头旁,然后,泪光闪烁着望着艾绒:“原谅芹姐姐不能与你一起过年,也许明年你就不再是一个人过年了。”

  天黑之后,艾绒就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但她却又将门反锁上了。“门留着”这句话,总使她感到惊慌与不安。她的身体一阵阵发热,又一阵阵发冷。她不时地用眼睛去看门,用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她渴望着,紧张着,却像一只小老鼠颤抖着,犹疑着。她后悔没有将这句话告诉采芹,也许采芹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但,杜元潮却迟迟未到。

  夜空下,远处响起鞭炮声。像是受了诱惑一般,随即这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仿佛整个天空下有一座巨大的鞭炮厂爆炸了。这声音震撼着寒冷的大地,震撼着贫苦、寂寞、木讷的乡村。这声音里有着叹息,有着呐喊,有着欢呼,有着吟唱。在强烈的气浪下,树上的积雪在纷纷坠落,河里的冰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艾绒在鞭炮声中一惊一炸,禁不住推开门,走到门外。这时,她看到了被爆炸的鞭炮映红了的天空。

  雪还在飘,但似乎又下雨了。

  不知过了多久,鞭炮声渐渐平息了下去,世界重归寂静。

  艾绒觉得双脚有点麻木,回到了屋里。关上门之后,她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将门锁上还是留着。她将耳朵贴在门上,门外依然没有动静,只有微弱的雨声———雨也许并不小,但因是落在雪上,被雪吞掉了。

  夜深了,艾绒有点儿失望,有点儿懊恼,有点儿悲哀,有点儿伤心。

  岁末的寒气中,却传播着范瞎子孤独却又有点儿温馨的小曲:叶深深静悄,明朗朗月高,小书院无人到。书生今夜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

  艾绒上床睡觉去了,并且一下就睡着了。

  朦胧中,她觉得有一个人闪进了她的屋子……

  接近凌晨,整个油麻地还在新年的晨曦中熟睡时,一阵羞涩而尖利的疼痛,使艾绒一口咬住了杜元潮的肩头。一上一下,一仰一俯,短暂的,却是肉体与灵魂皆为之颤栗的快感中,两人紧紧拥抱,发出热血喷涌却又通向死处的呻吟。

  风平浪静,艾绒孩子一般,将滚烫的面颊贴在杜元潮汗浸浸的胸前,满眼泪水。

  一只羔羊。

  外面依然下着雨,下着雪。

  此后,杜元潮每天深夜都会于黑暗中来到艾绒的屋子。

  一到夜晚,杜元潮就会渴望那间散发着一股奶香气息的屋子,就会渴望那张干净而温暖的床,就会渴望那具细腻、柔软而又有弹性*的肉体,就会渴望自己在岩浆喷发的快感里像棺材盖一样从她的躯体上滑落下来,就会渴望大汗淋漓之后一睡千年的又黑又香的熟睡。

  一切,即便过去许多天之后,对于艾绒而言,似乎还是有点儿懵懵懂懂。她甚至不能清楚地告诉自己,她究竟与他做了些什么。她也不能说清楚那一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她确实渴望杜元潮能在夜晚时,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悄然闪进她的屋子,钻进她的被窝,然后将她抱住。她会害羞地挣扎着,但最终还是任由他将她的衣服脱光———脱得一丝不剩。在整个的过程中,她还会不时地拒绝他,但,这只会使他将她搂抱得更紧。那时,她会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被一把大钳子钳住了,但她心里似乎很喜欢他将她紧紧钳住,越是让她觉得几乎窒息,就越是喜欢。

  在他充满活力,甚至不免有点野蛮地撞击时,她的心思有时会奇妙地飘游开去。她无法将平时那个书生气十足、平易近人但却又很庄严肃穆的杜元潮,与此刻正在她的身体之上如浪潮起伏,如大牛喘气,固执而顽梗,甚至有点儿凶狠的杜元潮联系在一起。

  这阳光下的杜元潮与这黑夜中的杜元潮,却又都让她心动。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十根手指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像风在沙漠上轻轻吹过。那时,她甚至会想起她的苏州城:无数的青砖青瓦的小楼、无数条深深的小巷……

  有时,杜元潮外出开会无法赶回油麻地时,她就会觉得屋里装满了寂寞。

  这一天,她以为这一夜他不会再来了,就很平静地睡着了。

  而他似乎有意要等她睡着了,就在她于梦乡中迷途失径时,却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闪进屋子。

  她感觉他来了,但她并不让自己完全地清醒过来,而是迷迷糊糊地、睡眼??地、口中呢喃不清地侧过身子,下意识地给他让出地方来。接下来,她既好像回到了原先的那个还没有完结的梦中,又好像在注意杜元潮的到来与相拥。

  杜元潮一如既往地想要她。

  她让他要,但她依然闭着眼睛,任由自己的夜的航船,随风飘游在黑甜乡里。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他脱掉了她的衣服。她于迷迷糊糊中害羞着,但她却醒不来。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缓缓进入她的身体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腹部微微有点胀。

  这种状态,留给杜元潮的记忆却是鲜亮而深刻的。后来的许多年里,杜元潮总走不出与一个熟睡的女人做#¥#爱的经验。

  这一晚,留给杜元潮的是一个关于女人的身体的常识,也是一个永恒的记忆———熟睡中的女人的躯体,是温热的,尤其是某个敏感部位,更是暖融融的。因为熟睡而身体放松,因此整个身体是酥软的。熟睡中的女人与大地一样,在无人惊扰的夜晚,那青苔斑斑的岩石缝里,却还在缓慢地渗着清澈而滑润的泉水。

  他没有刻意去弄醒她,恰恰相反,他温柔地去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一种自由。

  但,后来,她的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春天到来时,杜元潮与艾绒结婚了。直到结婚前的一天,整个油麻地除了采芹一人知道杜元潮与艾绒的故事,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察出杜元潮与艾绒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这就是杜元潮的过人之处。他是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但却又永远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

  又一个春节到来时,也是在一个又下雨又下雪———雪如飞鸟的天气里,艾绒生下了一个女孩。

  女孩的名字是采芹起的,叫“琵琶”。

  全家人感到高兴,整个油麻地都感到高兴,惟一使杜元潮感到遗憾的是,父亲杜少岩却未能亲眼见到这个孙女,早在半年前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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