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2022-08-15 网友提供 作者:程政 点击:次
古人论及柳三变作品,屡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小子,厉害。宋朝乃是中国城市大规模发展的时期,逐水而居的先民于远离江河的城垣里,便掘井汲水聚居。人家多了,就有了商贸市廛。柳词不仅博文人雅士垂青,也得市井小民喜爱,足见其雅俗共赏之妙处。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的长沙,这座两千多年历史文化古城里,至1948年统计有水井三千多口。童年时我居仓后街,我家房子是一幢大宅里南面的一长条带楼的六间。房与围墙间有一天井,天井东头嵌一水井,我们饮食起居用水全取自此。巧的是住房最西端临街那间房,墙外便是一口水井。尽管那房窗户开得很高,窗扇也经常关闭,但井台早晚边簇聚的人群笑谈喧闹总是不请自来地闯入我们耳帘。 那井是南半条街居民的水源,亦属长沙城里的豪华公井——有约四平方米的麻石井台,高出街面近尺。井台四周的排水沟将井台上的脏水导流入下水道。井是左右两眼圆孔,两圆之间一条窄缝,方便用吊桶汲水者将吊绳从左向右或从右向左一带,把木桶带翻,灌进水后扯上来。更奢侈的是,两眼井上方还搭了一个木檐棚,檐棚下是一个类如北方辘轳的长圆滚筒。从滚筒两侧各垂一吊桶下至深井,用定滑轮原理使两边水桶一上一下,帮助老弱打水。 而我家院里那口水井则是我和邻居杏生家的专享。因我们南边房子与北边的房屋间还有一扇小门。北边住户一出大门即可达宽阔井台,他们也就懒得到我家逼仄的井边叨扰。夏日,每当阳光射进天井,我和杏生便各挪出大木脚盆,打满满一盆井水放在太阳下晒热,作傍晚洗澡水。间或还要以各自制的“吸水筒”水枪互射,打一阵“水仗”。 两家买回的西瓜,都是用一个竹篮盛着沉入水井里“冷藏”几个钟头,然后切开一家一半品咂那凉沁沁甜丝丝的愉悦。 住仓后街时夏日傍晚,有时见拖板车卖西瓜者在街道与五一马路交会街口处大声吆喝:白沙瓜!又冷又甜的白沙瓜嘞!我觉有些奇怪:一般叫卖“红瓤沙瓜”,“黄瓤沙瓜”,根本没熟的白瓤瓜也有沙瓜?跑到面前去看,才知道说卖的是南郊回龙山下白沙井井水冷浸过的西瓜。看那买者竟也十分踊跃。 六十年代中认识了一姑娘,住白沙里。说白沙井就在她家门前不远。于是着意造访。那时白沙井真的很朴素,四周除一镌有“白沙古井”四字石碑外别无其他。我执意要尝尝白沙井水味,便拿了木瓢和茶杯从井里舀出一杯喝下,品尝到了“长沙沙水水无沙”的那份清冽甘甜。可惜后来调离长沙,没能与白沙井结下更深的缘分。2001年谭盾回长沙指挥他的交响乐《水乐》,从电视里看到去白沙井取水的神圣一幕,让我好生感叹。 有地理、历史学家撰文,说作为以前城市标志的水井,于中国大地上正迅速消失,长沙城也正在沦为无井之城。往昔长沙水井于城市之重要从长沙街巷有十九处以“井”命名便可窥一斑。 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释者几乎都释作“井床”,何为“井床”?多回答“井栏”。而我从与长沙诸多水井的接触中,却持异议:不是井栏,是井台。 一、水井在市街上设井栏者极少,多置井台,既方便市民应用及取水,又防污水回流井中利于排放。而私家宅院内水井多以砖石砌井沿解决。我见过的有井栏者仅有几处:太平街与铜铺街间真正立在街边的“路边井”,防人掉入有井栏还有井盖;另两处则是通泰街一井和从织机街往大古道巷间化龙池的公井。 二、“床”的称谓含义甚广,早在先民还席地而坐未爬上凳子前,一领苇席,一方草地便可称“床”。井台平铺麻石又宽阔方整,岂不更符“床”的含义?更何况,皎洁的月光映满井台,不更动人乡井之思与诗情? 一种文明的保留和传承,不仅仅在形而上的精神上,也同样凝结在形而下的具象上。一个城市如能在东西南北城里留得一二十口古井,不但让后人能真实触摸历史,且对监测当地地下水水质水位不都是既方便又准确的处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