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长年的故事(4)
时间:2011-08-04 作者:莫泊桑 点击:次
"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为什么,这?"那汉子问,"快点儿,不用装傻;我现在给你一点盘算的时间,到明天为止。" 他匆匆地走了,真觉得透了一口气,既然在她身上完成了这件使他非常为难的事情,也十分相信他的长年女工到明天可以接受一个这样的提议--这提议在她是完全来自意料之外的,而在自己真是件好的交易,因为他久已非常关心于找得一个配偶,认为配偶带给他的一定比当地最好的陪嫁还要好得多。 此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不能有什么门户不相当的疑虑,因为,在农村里,所有的人全体都是几乎平等的:田庄的主人像长年工友一样劳作,而男长年常常迟早也会变成田庄的主人,女长年随时也可以转到了女主人的地位,在她们的生活和习俗上却并不因此引起任何变更。 这天夜间,罗莎没有睡。她坐着倒在自己床上,疲惫得异乎寻常,以至于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坐着,竟感不到自己还有身子,而且精神涣散,如同正有人用着拉散成卷的羊毛的工具把她的精神分开了,扯碎了。 仅仅偶尔有点儿很短的时间,她能够如同收聚残肴似地集中了种种考虑,后来想到可能发生的变化,她很害怕起来。她的种种恐怖扩大了,而在整个田庄里的镇静沉寂之中,每次厨房里那座大钟慢慢儿报点,她就忧愁得出汗了。头脑是空虚的,恶梦一场接着一场地来,蜡烛也熄了。这时候,她的精神错乱了,那是常常在乡下人身上发生遇得他们逃走的精神错乱,--每当他们相信受到了一种命运的打击,于是一种疯狂需要就逼迫他们如同海船躲避当头的风暴似的,在当头的恶运跟前离开,遁逃,奔跑。 一只猫头鹰喀喇喀喇叫着,罗莎吃惊了,坐起了,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儿和头发,如同一个疯女人似地按着自己的全身;随后带着夜游病者的种种姿态走下楼。等到走到了天井里,因为将近下落的月亮在田地里散出了一片清朗的光,她为着不教什么不相干的游荡者看见自己,于是只好爬着走。所以她并不去开栅栏门却攀上了土坎,随后在面对着田地的时候,她就跑起来。她用一种有弹力的快步一直匆匆忙忙地朝前走,并且不时地不自觉地迸出一道尖锐的叫唤。那条拉得很长的影子躺在她旁边的地面上陪着她走,有时候,一只夜鸟在她顶空上盘旋。附近庄子天井里的狗听见她经过都汪汪吠着。其中有一条跳过了壕堑,并且追着来咬她,但是她转身向狗扑过去,一面大吼起来,吼声大得教那条害怕的家畜逃回去蹲在窝里不响了。 偶尔,一窝野兔子大大小小全在一块地里嬉戏,但是,到了这个发狂跑着的女人如同一个疯癫了的田野恩女神一般赶到近边的时候,这群畏怯的动物就逃散开了;几只小兔子和它们的娘在一条田沟里消失了,而它们的爹撑起几条腿儿跳着,有时候,它那条带着两只竖起的大耳朵而跳跃的影子,掠过那片将要落下的月光,--这时候,月亮落到了世界的尽头,用她那片斜射的光照着这片平原,如同一盏搁在地平线上的庞大的灯笼似的。 星呢,都在天空的深远之处消失了,几只鸟嘁嘁喳喳叫着;天快明了。这个气力衰弱的女长年发喘了;最后,直到晓日刺破了粉红色的黎明的时候她才停住不走。 她那双发胀的脚竟不大听使唤了,但是她望见了一个水荡,一个很大的死水荡,荡里的水在晓日红光的反照之下简直像是血,后来,她提起小步儿跛着走过去,一只手按着心窝,预备把双腿浸在荡里。 她坐在一丛草地上,脱下那双满是尘土的粗皮鞋,褪下那双袜子,于是伸起那双发青的小腿插到了那片平静而偶尔吐出空气泡儿的死水里。 一阵美妙的凉气,从她的后脚跟儿升到她的喉管里了,后来,正当她呆呆地注视这个深水荡的时候,她忽然起了一阵迷妄的观念,一阵急于想把全身没入的欲望。以为在水里面就可以停止熬受痛苦了,永远停止了。她不再记挂自己的儿子;专心指望安宁,指望完满的休息,指望长眠不醒。于是她站起来,举起两只胳膊,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现在,水淹到她的大腿了,后来,等到踝骨上的许多火辣辣的剧痛使她向后跳的时候,她已经投到了水里,接着失望地叫唤了一声,因为从膝头直到脚尖儿,好些乌黑的长条蚂蟥正吸着她的生命,正都浑身胀得饱饱满满贴着她的肌肉。她不敢去动那些地方,并且由于恐怖而大声叫唤了。她这阵失望的求援呼号引动了一个赶着车子在远处经过的乡下人走过来。他一条一条地拔去了那些蚂蟥,用了些青草压紧那些伤口,并且装着这女孩子一直送到她老板的田庄跟前。 她在床上躺了15天,随后,在她起床的那天早晨正在门外坐着的时候,田庄的主人忽然走过来立在她跟前。 "喂!"他说,"那件事说妥了,对不对?" 开始,她没有回答,随后,因为他始终站着不走,用那副强顽的眼光盯着她,她才困苦地说: "不成,老板,我不能够。" 但是他突然忍不住生气了。 "你不能够,孩子,你不能够,为什么这样?" 她开始哭了,后来又说了一遍: "我不能够。" 他仔细向她端详,接着劈面对她嚷着: "那么你早就有一个爱人吗?" 她羞愧得发抖了,吞吞吐吐地说: "也许真是这样的。" 这汉子的脸儿红得像是罂粟花了,气得连嗓子都发抖了。"哈!你毕竟招认这事儿了,贱骨头,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光棍?一个赤着脚跑的家伙,一个身无分文的家伙,一个睡在露天里过夜的家伙,一个饿得快死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说?" 后来,在她什么也不答复的时候,他又说: "哈!你不愿意……我来替你说吧,我:那是约翰·鄱德禹?" 她叫唤了: "噢!不对,不是他。" "那么就是彼得·马尔丹?" "噢!不是!老板。" 后来他怒不可遏地数尽了附近一带的单身汉子的姓名,而她呢,透不过气来极力否认,并且不时用围腰的角儿擦着眼睛。不过他始终用粗鲁的顽强态度搜索着,搔着这一颗心去认识她的秘密,如同一条猎狗整天搜索一只窠巢而目的就是去捕获那只它觉得躲在窠巢里的野物一般。他忽然高声叫唤起来了: "唉!还用说,那是雅格!上一年打杂的长年男工;从前有人说过他和你谈天,你俩彼此允许了要结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