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长年的故事(3)
时间:2011-08-04 作者:莫泊桑 点击:次
然而他却活下去了。 她说自己结过婚,但是不能够由自己照顾孩子,于是把他交给了邻居,他们答应替她好好儿照顾。 她转来了。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被她留在远处的弱小生命在她那颗受到很久折磨的心里,仿佛一道曙光似的引起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爱情;后来这爱情又变成了一种新痛苦,一种时时刻刻都存在的痛苦,因为她离开了他。 而最使她伤心的事,就是一种疯狂的需要使她想吻他,想弯着胳膊抱他,想使自己的肌肉感得到他的小身体的温暖。夜间她睡不着;整天想着他;并且,在傍晚,工作一完,她就坐在壁炉跟前,固定地瞧着它,如同那些想着远方的人一样。有人竟渐渐讽刺到她的对象了,并且有人闹着玩儿说她应当是有了爱人儿,问她这爱人儿是不是漂亮,是不是高大,是不是有钱,预备哪一天结婚,哪一天行洗礼?后来,为着能够独自暗地里流眼泪,她时常躲避旁人,因为这些问题如同许多钢针一般刺到了她的皮肉里。 为着排解这些烦恼,她用奋发的姿态来开始工作了,然而,始终想着自己的孩子,她寻觅种种方法来为孩子多积点钱。 她打定主意加倍地工作,想使旁人不能不增加她的工资。这样一来,她渐渐包揽了周围的日常工作,所以老板辞退了另外一个女长年,因为自从罗莎勤劳得像是两个人以来,那一个竟变成了不必要的,在面包上,在灯油和蜡烛上,在种种被旁人随便撒给鸡吃的粮食上,在那些被旁人略为浪费的牲口草料上,她都能够节省。对于老板的钱财,她悭吝得如同是自己的似的,并且,买进的东西极力求其便宜,而田庄里的出产,极力尽高价卖出,极力打破那些出售物产的乡下人的诡计,买进和卖出,苦工的管理,伙食的帐目,只有她注意这些事情;于是,没有多久,她成了不可少的人了,对于自己四周的事,她使用一种这样的监督功夫,以至于在她管理之下的田庄不可思议地兴旺起来了。附近三四公里的圈儿里,大众都谈到"瓦兰老板的女长年";而这个田庄的主人向各处重复地说:"这女孩子吗,真比金子还值钱。" 然而,光阴过去了,她的工钱却仍旧没有增加。老板之接受她的苦工,正像接受一种出自任何忠心的女工人的应有的事儿,一种简单的热心表现,并且她开始带着点儿苦味想到老板是不是靠着她每月多进一百五十个到三百个金法郎,而她所得的却始终是每年二百四十金法郎,一点儿不加多,一点儿不减少。 她决计要求加薪了。一连三次去找老板,然而走到他跟前却谈了旁的事。她感到了一种央求钱财的羞耻,以为这是一种不大好意思的行为。末了,某一天老板单独在厨房里早餐,她用一种迟疑的神情对他说起自己想和他特别谈话。他抬起了脑袋,有点吃惊,双手搁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餐桌上用的刀子朝天举起,而另一只,拿着一点吃残了的面包,接着他定住双眼注视着他的长年女工。在这样的注目之下,她慌张了,后来她要求8天假期回家去一趟,因为自己有点不舒服。 他立即答应了她,随后,他也感到拘束了,又加上了两句: "我将来有话和你说,等到你转来的时候。" 三 孩子快有8个月了,她简直认不得他。他完全变成粉红色的了,丰满的脸儿,浑身也全是滚圆的,活像是个用着有生命的脂肪做成的小包裹。他那些由于肌肉隆起而张着的手指头儿,用一种明显的满意样子从从容容地动着。她热烈得如同野兽去扑一件捕获品似地向他扑过去,拥抱他。热烈得使他因为害怕而狂叫起来。这时候,她本人开始流泪了,因为他不认识她,又因为他一看见他的乳娘就向她伸起那双胳膊。 然而自从第二天起,他看惯了她的脸儿,并且看见她就笑。她带着他到田里去,发疯似地举起他跑着,在树荫下面坐着;随后她向他说话了,虽然他绝对听不懂,而在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算是向着一个人敞开了自己的肺腑,向他说起自己的伤感,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种种不放心,自己的种种希望,末后,她不住地用种种热烈和极度兴奋的爱抚动作使得他感到了疲乏。 她得着一种无穷尽的快乐了,抱着他在手里揉着,给他沐浴,给他穿衣裳;甚至于给孩子收拾种种脏东西的时候自己觉得是幸运的,仿佛这类亲切的殷勤本是对自己做母亲身份的一种确认。她注视他,始终诧异于他是属于她的,抱着他,使他在自己手里舞着,一面低声重复地说:"这是我的小宝贝,这是我的小宝贝。" 向着田庄转去的时候,她简直是一路号啕痛哭,后来,她刚好进门,老板就在卧房里叫她了。她走进了卧房,很诧异并且很感动,却不知道为着什么。 "你坐在这儿吧,"他说。 她坐下了,后来他们并排坐着好一会,彼此都不大自安,碍手碍脚似的,并且没有照乡下人的样子对面互相瞧着。 田庄的主人,45岁的胖子,两次死掉了老婆,快活而又执拗,这时候,他尝到了一种在他并不常有的明显的拘束。到末了,他下了决心,于是开始用一种空泛的神气谈着,他略现口吃,而且目光远远地瞧着田地里。 "罗莎,"他说,"你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要成家吗?"她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了。他看见她没有答复他,就继续说: "你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又端方又勤俭。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将来真是一个男人的福气。" 她始终不动弹,种种念头在扰乱她,如同大祸就在当前,她呆着眼睛,竟没有想法子来弄明白。他等了一两秒钟,随后继续说道: "你可看得明白,一个田庄没有主妇,那是弄不好的,尽管有你这样一个女长年。" 这样一来,他沉默了,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于是罗莎用一种惶恐的神气注视他,如同一个人自以为正和杀人的凶手对面站着,而只须对方略动手势就立即会抽身逃避似的。末了,在五分钟之后,他问: "喂!这成吗?" 她带着一种忧愁的面容回答: "什么呢,老板?" 这样一来,他呢,仓卒地说: "就是和我结婚,自然!" 她突然站起来,随即重新坐下,如同骨头断了倒在椅子上似的,坐着一直没有动弹,简直像个遭受重大不幸的人了。最后田庄主人忍不住了: "快点儿!大家仔细瞧瞧;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发呆地瞧着他的脸;随后,忽然眼泪挤到她的眼眶里了,她咽着嗓子说了两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