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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自我的朴赞郁,神秘而松弛的汤唯(2)

  

  偏差继续蔓延,错位愈演愈烈,而语言再度传递给我们新的信息。海俊在偷窥“拍摄”的整个过程中,瑞莱却用蹩脚的韩语告诉他“心脏”和“心”的区别。对同一事物的两种表达,却传递出完全对立的意思。眼前的这个神秘的女人,她到底是要害人还是爱人?

  朴赞郁将这道谜题留给了海俊也留给了观众,由此传递出亲密关系中的欺骗性错位所在;而语言也从器物的角度开始呼应元电影概念。翻译器的反复出现,象征着二手交流被促成,将某种语言以抽象的声音形式转化为另一种语言再输出,让双方在交流之中得以传递更多信息。

  

  

  然而,电影本质上也是一种导演与观众的二手交流。摄影机和录音设备即为翻译器,它们把导演心中的所思所想,以视听的形式翻译给观众去理解,从而进行沟通。而对于始终在暗中拍摄关于瑞莱的私人幻想电影的海俊,以及目睹这些的观众们而言,无疑揭示了这段关系中的暗面:“并非你一直将她做为素材记录,她也在向你灌输自己的内容。”

  

  但在山篇(故事在釜山的部分)当中,海俊似乎没能清晰地理解这一点,反而是让瑞莱进一步逼近,沦陷于语言的偏差当中,不断陷落到这个女人更大的魅力中去。至此,也终于确立观众对角色的认知存在偏差的事实。海俊的认知里,他依然是处于高位俯视的侦探,而只有观众才清楚,他的处境正在慢慢变化。

  同时,与镜面相关的意象也在辅助这一讯息的传达。镜面具有双重性质,是通透与记录,也是隔阂与迷惑,这跟通过摄影机传递到银幕上的讯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审讯室的单面镜、车窗、房间里的窗户、甚至眼睛与眼睛的相对……当海俊和瑞莱两人同框时,总是跟摄影机镜头或者观众之间隔了一层镜面。但与此同时,影像上又受到海俊幻想的影响,时常通过镜子来跨越时空。

  由此,从文本上的语言错位过渡到影像,最终反馈到主题的阐述,朴赞郁导演正是通过让男女主角、观众、摄影机镜头的三层关系变得错位,从而在留足悬念的同时,更让元电影的概念得以一步步构建起来。

  在山篇中,海俊与瑞莱的关系被电影内外的双重镜头以多样的形式呈现,甚至通过反复用在两个镜头间的移焦,来进而强调多个镜头的存在。在这种认知错位下,海俊一直认为瑞莱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像是提线木偶。海俊的“拍摄”思维在山篇后半段直接地影响了剪辑的时空排序,时空顺序完全跟海俊的幻想划上了等号。

  从这个角度来看,海俊似乎有一部分是作为朴赞郁导演自己的化身。他俩都怀揣对神秘女子同样的迷恋,一个在电影时空中拿着望远镜塑造自己的幻想世界,另一个则在现实中指导摄影机去构建自己的幻想世界,基于元电影的概念。

  朴赞郁在《分手的决心》中实现了对自己创作的映射。海俊对于掌握瑞莱的渴望,正是以往朴赞郁对演员较强掌握和执导欲的体现。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地给到汤唯相当大的自由发挥空间,这便是影片中汤唯的演绎充斥着松弛感和自然感的原因所在。

朴赞郁导演和两位主演在片场

  而这种松弛和自然,正是汤唯反过来对于朴赞郁的“掌握”和影响。这不仅仅是停留于现实的趣味互文,而是抓住海俊的某些部分和朴赞郁创作的同一性深入到了人物关系中。正如山篇中瑞莱经常出现的那种无端的笑,向观众们展现了瑞莱对于男人们的反凝视。

  

  

  4.关系的错位

  随着关系在错位中的升温,观众们也慢慢得以窥见海俊幻想背后的的渊源及其人物性格。海俊工作室里未结案件的照片像电影胶卷一样排列着,而他顺畅地讲述着案件故事,影像也像侦探电影那样,呈现出他想象中的破案过程,甚至流露出他的欲望。

  他仿佛将这里视为避难所,只有坐在这里,如白日梦般幻想着“剪辑”自己的素材,才能安抚他在现实中因无法破案,以及妻子对他实行欲望计划主义带来自尊打击而长久被积压的欲望。这也正是海俊一直失眠的原因,他不得不利用夜里的时间来取悦自己,以维持白天正常、体面的生活。

  正如海俊自己所言,他是个自傲、自负的男人,这造就了他的魅力,却也正是他错位行事的根源。他对于瑞莱的沉迷或许并非是爱,而是一种源于自负的拯救与接纳的意愿。他幻想着帅气地破案,同时也幻想着侦探拯救迷途女嫌疑人的老套戏码,甚至选择主动地向瑞莱坦白他对她的窥视,还跟她共享了其幻想电影中的声音素材。

  然而在案件结案后,海俊突然发现,瑞莱真的是凶手。当他再次排列组合起他的素材时,他俩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显著变化,影像所呈现的内容不再是单一由海俊的意志来主导。

  在复盘整个案件的桥段中,瑞莱时不时地出现在影像中,跟海俊的动线重合,甚至还出现了她的主观视角。而海俊的声音也由此变成了画外音,正如朴赞郁所认为的那样:“导演都是自负的。”海俊作为影片中的“导演”,在侦探主角式的自负被误判的真相打击之后,幻想的决心被动摇了,而他所幻想的电影世界被瑞莱入侵,失去了私密性。

  

  

  至此,海俊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关系的错位。当他津津有味地讲述、放映着以自己为主角的侦探电影时,身为观众的瑞莱却粗鲁地用发言打断了他幻想的思绪。

  这种入侵随着海俊的迷茫与挣扎变得愈演愈烈,不光是对动线的模仿,甚至幻想的内容也出现变化。他的电影里开始有她,不再是单一破案,而是想象大半夜去找她的桥段,也详细出现手机聊天,出现画面定格。

  

  

  海俊在自己的电影里不再是正义的侦探形象,而是和罪犯共情起来,像疯子一样用暴力执法来宣泄压抑的欲望,甚至还掺杂着一些值得玩味的元素。境遇相同的罪犯对海俊说:“你安全了。”喜剧式的幽默讽刺的背后,是海俊在欲望积压中的迷失,以及自暴自弃的心态的萌芽。

  而当海俊还在为自负心和欲望纠葛时,瑞莱却加大了入侵的力度。她烧掉了他的如同压抑欲望载体一般存在的那些案件照片,正如烧掉他的胶片和幻想素材;而这些恰恰都是他压抑欲望的载体。瑞莱渴望用关切柔化海俊,让他从虚幻的电影式遐想中抽身出来。

  烧掉照片素材,在一般的电影叙事逻辑中,往往预示着海俊会摆脱压抑的欲望。但在《分手的决心》中,叙事逻辑显然也都一并错位了。海俊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将其视作一种对自己的冒犯。他开始陷入自责当中,认为是自己没能救赎瑞莱这个“可怜”的女人,致使他的自尊心被反噬。



作品集分手的决心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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