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2)
2022-08-08 网友提供 作者:石舒清 点击:次
马老师是画家,也是作家,他是在宁夏文联专业作家的位置上退休的。他的纪怀童年往事的中篇小说《幺叔》,在我看来,堪称名作。而他退休后重拾画笔,其画作中那种寓藏在画面中的勃勃生机和明朗气息,广受好评。我的一个老乡对马老师的油画情有独钟,前后收藏了近七十幅。马老师又是格外坦直潇洒的性格,对自己的油画有个自我评价,认为在宁夏范围内是居于一流位置的。同样是宁夏很有名的一个画家,常常去马老师那里讨教请益,说恭致弟子礼也并非什么不实之词。只不过马老师是多年父子成兄弟那样的性格,晚辈在他那里一般是没什么拘束的。 我刚刚开始写作,就搭上了马老师这只大船。记得当时我还在乡下中学教书,比我儿子现在的年龄还小,不时收到马老师的信,抬头以“兄”相称,可见马老师这代人的风度。我有事到银川,也会住在他家里。马老师一手好厨艺,我却是不会做饭的。后来我借调到银川后,马老师说:“随便交点伙食费,来我这里吃吧。”这样的许诺我是一辈子也说不出来的,家里时时有个外人,多不方便啊。马老师却是不计较这些的,出门靠朋友——这是马老师的口头禅。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马老师是很有些侠肝义胆的人。 马老师有什么都直说出来,比如他曾专注地带些幽默地看着我,好像从我脸上看出了一种答案。他说:“你不得不承认,小农意识还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你。”另有一次,他明白告诉我,某次评奖,原本我在一个好的等次,但是他把我扒拉下来了,他说我还年轻,得太多的荣誉就容易“翘尾巴”。除了马老师,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性格。马老师倒认为自己是很老练、很有些城府的。一听马老师讲所谓城府,我都要笑了。甚至可以由此演绎成一句歇后语:马老师讲城府——听听而已。 在旁观者看来,马老师活得潇洒,别人也许觉得世上难得有这样的人吧,于是也以马老师的方式对待马老师。到马老师跟前,向来拘谨的人也忽然地舒展了;一贯很有城府、不苟言笑的人,竟然也会和马老师开起玩笑来。我曾在一篇写马老师的文章里说,马老师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就是本真自然,这能力与生俱来,强求不得,于人而言,这又是多么重要、多么罕见的能力啊。有此能力者有福了。一次马老师体检回来,高兴地说,大夫讲,他虽然七老八十了,但他的心脏的活力相当于一个盛年的小伙子。熟悉马老师的人,会觉得这正是马老师应得的报酬和福分。 马老师爱好多样,除了画画、写作、烹调之外,还喜欢钓鱼。临近八十岁那几年,还骑着摩托车去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钓鱼。那时候他家里吃的鱼都是他自己钓来的。他还治印,仅赠与我的印章,就有八方之多。一次我的脚踝骨裂,马老师带着家人乘公交车,从银川的南端到西端来看我,且手里还举着一幅大油画,是他给我的礼物。 关于马老师,虽则一再写过,但还有一件事未曾涉及,值得记下来。我有一个师友们都知道的短处,怕讲课,完全讲不了课,超过三五人,场面稍显正式,我就容易短路,脑子空白。为这一点我真是苦不堪言,但也没有个办法来做改良。 有一年,我所在的文学院分配了我一个讲课的任务,我的理由是不用说的,但文学院也说了文学院的理由,确实是不可以推辞的,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根据安排,每两人一组,负责讲半天课。看看安排表,我和某青年才俊安排在一组,在另一组里赫然写有马老师的名字,我眼前一亮,于是提要求说,课我答应讲,但请把我调到和马老师一组。文学院的回答是:可以。于是上课前半小时,我赶到马老师在讲课处暂时歇息的地方。我说:“马老师,你知道我是讲不了课的,下午两个半小时,你尽量多讲,余少许一点时间给我就行了。”结果讲课的时候,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多少次感觉马老师的讲课都要结束了,但是另起一个话头,马老师又讲下去、讲下去。很多不明就里的学员显出困惑来,还以为马老师喜欢讲,以为马老师讲起来忘了时间,有的学员竟频频看自己的手表了。只有我清楚马老师是在做什么。那天的两个半小时,几乎是马老师一个人支撑了下来,我只是简答了两个提问,占了不足十分钟时间而已。想到马老师年过八十,又是动过大手术(1989年动过贲门癌手术)的人,为我顶差支应,甘受抱怨猜测,不想则已,一想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