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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棚子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叫我给鸭圈里倒两碗玉米粒,十多只鸭子见我要给它们喂吃的,撒娇地叼着我的手,让我感到人和家禽之间的那份绵绵温馨。这些可爱的精灵,让我想起上世纪公社集体生产的年代,土地没有分到各户,生产队里隔三差五来些放鸭的人,我们大巴山里叫这些人为鸭棚子。故乡大巴山虽然是山峦叠嶂,但还是有平坦开阔的地方,故乡的徐家老屋就是一个开阔地。田多田大,自然有放鸭人赶着鸭子,会在老屋周围安营扎寨好些日子。我们老屋的娃儿多,一听见鸭子“嘎嘎”声,就会争先恐后地跑到田里去看,二百多只鸭子,浩浩荡荡在水田里穿梭,瞧得我们眼花缭乱,心里顿生私念,恨不得有孙悟空的变化,逮上几只肥鸭,拿回去美美地吃一顿肉。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放鸭人栖息的居所,小巧玲珑,别看是一个简易的棚子,却囊括了放鸭人的全部生活。棚子顶是一个呈半圆弧形状,像个桥拱,又像一轮弯弯的月亮,跨度一米八九。顶用塑料和簝叶严严实实地覆盖在上面,遮日避雨,放鸭人防雨用的蓑衣和斗笠也放置在上面。棚顶有两层,内层可以水平外滑和内缩,外滑出来就增大了顶的面积,可供两个人同时躺卧。棚拱的一侧用木板遮挡着,拱板中心留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便于放鸭人观察。床板是可以滑动的木格子,像棚顶一样也可滑动和收缩。两个人休息时,必须滑动出来。两张洗脸的毛巾,晾在小窗上。有一盏防风用的玻璃罩灯(山里人叫马灯),挂在鸭棚子一侧,挂灯的地方,长时间被煤油的废气熏得黑黝黝的。简陋的棚子,是漂泊的放鸭人放飞梦想的摇篮。

  大巴山的夜晚,一片静谧。放鸭人提早就在一块空地上,用竹条编织的圈栏围着鸭子,整个夜晚,鸭子互相拥簇在一起。放鸭人在棚子里点亮马灯,警惕地守护着鸭子,一听见有鸭子鸣叫,就立马起身用电筒照射圈栏的四周,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才安心地躺在鸭棚子里小憩。

  放鸭一般是二个人,是生产队派出去专门为集体搞经济收入的,那个年代叫搞副业。鸭子每天下的蛋,放鸭人要记一本账,拿到集市卖后的钱,按照账目要如数上交生产队。他们其中一个人与鸭子形影不离,另一个人搞后勤,搬棚子,搬圈栏和锅碗,寻找场地,煮饭或者上集市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等,干完这些活儿后才到田里去放鸭。

  山里桐子树多,常见放鸭人爬上树去,弄上面的枯枝做柴禾。在挡风的一块大石头旁或大树下,用放鸭杆下面的铁铲子,在地上挖一个灶塘,然后把锅放上去,焖咸米饭或煮面条。枯枝在山风里呼呼地燃烧着,红彤彤的火焰舔着一口黑乎乎的铝锅,一缕青烟在山谷里袅袅升腾,这是大山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煮好的饭,送到另一个守鸭人的手中。守鸭人接过饭碗,在田埂边的一块土包或石头上,屁股往上一坐。这时候,送饭的人不会闲着,他高举放鸭杆,用杆尖上安装的“鸭撮”(像鸭子嘴巴形状的器物)挖一撮稀泥巴,凭借杆的弹性,视被警告的鸭子距离远近,一边用力地打到要“偷渡越境”的鸭子面前,另一边不断大声地吆喝,鸭子乖乖地退回田里。直到放鸭人找到下一个田时,才将所有的鸭子赶上岸。

  每年队里有几块晚秧田,秧苗刚插上还没有在泥土里定根,队长就给几个作业组长办了招呼,让他们叮嘱放鸭人千万不能让鸭子溜下去,不然会弄浮秧苗。行走在田埂上的鸭子,一见到了秧水田欢蹦乱跳的田鸡,根本不听放鸭人的指挥,冲进了秧田里,气得放鸭人裤管都来不及挽,也跟着下到水田里阻止坏事的鸭子们,忙乎了大半天,混乱的局面才得到遏制,刚栽上的秧苗真的浮上了水面,这可急坏了两个放鸭人。两人悄悄地找到当作业组长的父亲,心急如焚地说:“徐大哥,你帮忙补补秧苗,报酬好说。”另一个放鸭人就给父亲递上一小口袋鸭蛋。父亲忙推脱不要,放鸭人就说:“徐大哥你是不是嫌少了?”父亲说鸭蛋就不要了,秧子我找人去补栽,放鸭人说这怎么行?把鸭蛋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我数了数有足足35个鸭蛋。父亲中午收工回家,邀上二叔和幺叔,一阵风地将浮秧补栽了,中午父亲请他们在一起饱吃了一顿鲜鸭蛋,打了一顿大牙祭。

  田里的秧子还没有封沟(窝距和行距),还可以放鸭,因能看得见鸭子的踪影。只要鸭子放过的秧田,已经不存在有杂草了,作业组长就不再会派劳动力薅秧,社员们也很高兴。如果秧子封了沟,放鸭人不会把鸭子赶下田去,鸭子藏在密林里,根本瞧不见,所以在这个时节,不会有鸭棚子来。等到挞完了谷,又才能见得到鸭棚子来。

  我们老屋的几个娃儿,特别喜爱鸭棚子的到来,心里有一个愿望,长大了也要去放鸭,每天捡很多很多的鸭蛋,想吃就吃,想卖就去换成钱。这份念想,一直占据我童年的时光。奔跑的鸭子,如颗颗跳动的音符,拨响了我的心弦。每逢鸭棚子到来,我们就能吃上几颗新鲜的鸭蛋,因每个鸭子产蛋时间不在同一个时候,虽放鸭人在每天早晨尽量拖延鸭子出栏的时间,但还是有鸭子把蛋下到了田里。我们老屋的这几个娃儿,就等待鸭子换田,只要鸭子一上岸,我们就急忙下田去“摸鸭蛋”。运气好,下田就能摸上一两颗,把它当作宝贝地揣回家,交给母亲,烧一盆鸭蛋汤,喝着它香到心窝子里去了。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鸭棚子随着时代的变迁,停止了欢快的舞步,让我心里滋生一份落寞。鸭棚子,他们爬山涉水,风雨兼程,露宿野外,历尽千辛万苦。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里,是发展集体经济的“领头羊”。

  我眼前总是闪烁着一盏明亮的马灯,灯下坐着两个放鸭人,他们悠闲地抽着旱烟,忽明忽暗的火星划亮大巴山的静谧,鸭子们不甘寂寞地歌唱着,大巴山这根永不苍老的弦,从此不再孤独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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